顧憑垂了垂眸,在席間站定。
這次大敗拓邪,令他的名望在一眾來參加冬狩的官員將領中有了顯著的躍升。他剛站了一會兒,就有不少人上前寒暄。顧憑跟他們說說笑笑,忽然間,四周一靜。
那一瞬間,顧憑心中直覺般的浮出一個念頭:是他來了。
這直覺是如此篤定,哪怕,他還沒有抬頭,去看向殿門口的那個身影。
顧憑失笑了一下,慢慢轉過眼。
燦爛的陽光灑在陳晏的繡金玄袍上,令他緩步而來的身影,帶上了一種烈日般的尊貴,還有不可一世的凜然。這種逼人的,令人無法不去臣服的氣勢,讓四下靜得沒有一絲聲響。
所有人都不約而同地低下頭,向他行禮。
顧憑隨著眾人一同低頭,安靜中,他似乎感到一道視線從他身上劃過,快得像是他的錯覺。
陳晏淡淡道:“免禮。”
說話的這一瞬,他正從顧憑身前走過,腳步一頓不頓,徑直走向了席宴的上首。
顧憑只看見曳地的玄金袍從眼前一擦而過,他緩緩吐出一口氣。半晌,自失一笑。
他忽然想起了一些很久遠的事情。
陳晏喜著玄色,四季常服都是這個顏色,在顧憑的印象里,他唯有一次見陳晏穿過艷色的衣裳。就是當年他出逃被抓回來,關入秦王府內院的那天晚上。
在菡谷鎮的落腳點被陳晏派兵圍住后,他被帶上了一個馬車。
那一日,菡谷鎮罕見地飄起細雪,冷得滴水成冰。馬車中卻布置得極為溫暖舒適,臥榻暖衾都已備好,甚至還有一個香爐,徐徐地散著似清甜似檀木的香煙。
顧憑一聞,就知道這香中加了東西。
果然,不出片刻,他的眼皮就越來越沉,很快,人便昏睡了過去。
再醒來時,身旁已經不是晃動的馬車,而是一間熟悉的內室。
這是陳晏的寢居。
顧憑之前也來過幾次,但他知道,這一次,和以往任何時候都不一樣。
他慢慢坐直身,發現自己的衣衫已經被換過了,身上隱隱帶著沐浴之后的氣息。有那麼一瞬間,他想過從這張床榻下來,但是隨即,他不能更清醒地意識到,這種時候,這麼做是沒有意義的。不會有作用,更沒好處。考慮到他眼下的處境,最好不要再有任何動作讓陳晏感到被忤逆了。
捏了捏眉心,顧憑看著窗外一點點黑沉下去的天色,慢慢閉上了眼。
其實他早有預感會發生什麼,只是事到臨頭,心情還是有些難以言說。
這樣一動不動靠在榻上,不知過了多久,顧憑聽見殿門被人拉開。
那聲音其實很輕,但是就像一粒冰涼的雪子打在顧憑心頭,他的眼睜開了。睜開了,但是仍然垂著,他看見陳晏停在榻前的袍角。
令他有點意外的是,這袍服并不是陳晏抓住他時身上穿的那套,而是一襲暗紅中織著玄色暗紋的長袍。大約因為從風雪中過來,他的身上沾著冰雪的寒氣,但又令這顏色透出一種格外的火熱來。
顧憑怔怔地看著他曳地的長袍,忽然想,他好像還沒見過陳晏穿這種顏色的衣服啊。
一只手撫上他的下顎。
然后,以一種很輕,但是不容抗拒的力道,慢慢將他的下巴抬了起來。
顧憑一直沒有動,連長長的睫毛都像是凝住了,任由陳晏捏著他的下巴,垂著眸,面無表情地注視著他。
片刻,陳晏道:“很緊張?”
顧憑抬起眼,對上他的目光。那雙漆黑如墨,幽深至極的眸子,似是冰冷,又像是有烈焰燒灼,一瞬不瞬地盯著他……他的脊背不自覺僵直了。
顧憑下意識移開了視線,這一眼掃過,他看見在案幾上,放著一對靜靜燃燒的紅燭。
這對紅燭,他之前醒來的時候是沒有的。
是陳晏把它帶了進來。
顧憑的唇顫了顫。他混亂地想,怎麼回事?
——不就是睡一覺嗎,怎麼弄得好像洞房花燭夜似的?!
還是說,著紅衣點紅燭,這就是陳晏寵幸人時的習慣,秦王殿下就是這麼講究?
或許是顧憑眼神里的慌亂,令陳晏微微頓了一下。他終于俯下身,一點點將顧憑慢慢收進懷里,令他們兩人的身體一絲一縫都緊貼在一起。冰雪的氣息夾雜著他熾熱的體溫,嚴絲合縫地將顧憑整個人牢牢包裹在內。
“秦王府今晚紅燭照夜……”他低低地說道,似乎想讓聲音不那麼冰冷,“不要怕。”
或許是不慣這樣的溫和,那語氣里還是透出了幾分生硬。
顧憑原本是不怕,但這一下,他真有點怕了。
如果陳晏對他不止是占有的興趣,而是夾雜著什麼更深的東西……
對他來說,情況會麻煩得多。
這絕不是他想要看到的。
他忽然感到肩膀一疼,是陳晏重重擒住了他。
……果然,剛才聽到陳晏的話,他沒有表現出該有的喜色,反而緊繃沉默到了現在,這種一言不發,還是把陳晏給觸怒了。
下一瞬,他被陳晏壓倒在榻上,兩只手腕被禁錮在頭頂,陳晏就著這個姿勢,幽邃得幾欲噬人的眼眸直直逼視著他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