宣寧的雪下了一場又一場,清早出去,滿街都是簌簌的掃雪聲。屋檐下的冰凌垂得老長。這里的孩童最喜歡的,就是用石子去打著冰凌玩樂,那清脆的冰碎聲,還有他們快活的歡笑,時不時就會灑落長街。
有時顧憑會覺得,他似乎已經來了很久,有時卻又覺得,過去那些日子,一幕一幕,在他腦海里還是無比的清晰。那種清晰會讓你覺得,它們似乎就發生在昨天。要不然,那只存在記憶中的面孔,怎麼竟會那麼分明,那麼纖毫畢現,一點也不曾模糊,不曾被沖淡?
這樣想著,顧憑也不知道對他來說,這時間是過得快,還是過得慢了。
這一日,顧憑收到一道詔令,皇帝準備在興安圍場冬狩。他也在那一眾參加人員的名單之列。
興安圍場在定州,離宣寧頗有些距離。等顧憑趕到時,這里已是十分熱鬧。
興安冬狩之前也曾有過,顧憑雖并不曾參加,但他也知道,那幾次皇帝除了宗親之外,便只帶了朝中品級較高的大臣。似乎沒有哪一回,還會將他這種遠赴地方任職的官員將領,給召過來參加。
紛紛議論中,他聽見有人道:“怎麼今年來的人,像是比往年多了不少?”
那群人交頭接耳了一陣,一個人道:”你還不知道?今年北狄也會派使臣前來。所以,陛下除了宗親與朝臣外,還從各地召來了一些平日里表現出眾的臣子。“
“北狄,他們派使臣做什麼?”
那人搖搖頭:“不清楚,總歸不會是懷著好意。”
他們又議了幾句北狄的事,那個消息最為靈通的人忽然道:“聽說這次,太子殿下會帶著冠甲軍前來呢!”
顧憑聽見這話,想,皇帝把冠甲軍的兵權交還給陳晏了?
他微微一笑,聽那人繼續道:“昔日,太子最開始建冠甲軍時,手中不過只有三千士卒,他就以這三千人馬,對上兩萬,五萬,乃至十余萬的對手,戰無不勝,攻無不克,令南北群雄談之色變。那風采,我真是連想也想不出,這一次,總算可以一睹了!”
“可不是。待太子入城時,便要好好迎一迎。”
“太子什麼時候會到?”
“這我可不知道了,不過總歸是這兩日吧,說不準一會兒便到了。”
他話音剛落,前方的街道上就爆發出了一陣喧嘩聲。
那喧嘩中夾雜著歡呼和尖叫,竟似激動非常。
顧憑旁邊的那群人,個個扯著脖子向那個方向看去,一邊四處問道:“怎麼了,怎麼了?”
“是太子,太子殿下入城了!”
陳晏一行人剛進城,就被那穿透耳膜的歡呼聲給撲了一臉。
趙長起忍著扯扯耳朵,試試自己聽覺是否還完好無損的沖動,震驚道:“怎麼如此狂熱?”
他們之前外出,有百姓前來迎接的次數并不少,但那些百姓就算歡呼,他們為陳晏的威儀所懾,那反應也始終是克制著的,哪像這里的山呼海嘯。
甘勉道:“北狄也要派使臣前來的事,這兩天已經傳開了。當年殷成被隱帝冤殺后,北境再無人能與北狄相抗,那些北狄的軍隊便一次次地大舉進掠,肆意燒殺,將生民充作軍糧的事也時有發生。這些百姓多受其害,所以深惡北狄,這般迎接我們,也是壯勢之舉。”
忽然,陳晏拉住了韁繩。
他的馬猛地一頓。
趙長起注意到他這個動作,當下,他朝陳晏靠過去,低聲問:“殿下,怎麼了?”
這話剛問出口,他便注意到,陳晏的目光一瞬不瞬地落在人群中的某一處。
陳晏的神色沒有一絲異樣,他的脊背依然挺直,臉上依然看不出任何表情,但是,那握著韁繩的手攥得極緊,令他的手背上都繃出了青筋。
似有所覺,趙長起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。
在那擁擠得連面貌都分辨不出來的人群中,趙長起看得眼花繚亂,終于依稀找到了一個身影。
……是顧憑嗎?其實他光憑著那個身形,還真不能確定。
他轉過眼看看陳晏,不知不覺的,他又想嘆息了。
這時,陳晏忽然狠狠一夾馬肚,駿馬四蹄騰起,他整個人宛如一道閃電,疾馳而去!
第72章
陳晏身上的氣勢,若是不加收斂,全然放開,他走到哪里,就能令那片鴉雀無聲。
街道上,那些原本高聲歡呼著,尖叫著的百姓,忽然安靜了下來,他們怔怔地注視著陳晏縱馬馳過的背影。所有的聲音,都像被一根看不見的細線給割斷了。直到那被馬蹄濺起的細塵,重新落回到地上,人群中才響起竊竊私語的聲音。
隨即,那議論聲大了起來,竟比最開始時還要熱烈。
顧憑站在那里,也被周圍的人扯住問道:“兄臺,你可有注意到,方才太子殿下是不是朝我們這個方向看了一眼?”
那人拉住顧憑,其實就是在人群中隨手一抓。等他轉過頭,看清顧憑的臉,連忙松開手。
倒不是他認得顧憑,實在是眼前這個人,無論是相貌還是氣度,一看就不尋常。
再者……那人小心地朝顧憑瞅了兩眼,他覺得眼前這個風姿罕見的郎君,那雙沉靜清徹的眸子,不知為何,讓他看得有點心悸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