看了一會兒,似乎是眼睛被晃得有點花了,他閉上眼,斜靠在石欄上。那臉上仍看不出一絲波動。
一直過了很久,趙長起輕聲道:“你猜到了?”
顧憑沒有回答。
猜到嗎,或許吧。
或者,更確切地說,他是有那麼一種預感。
——他與陳晏的關系,青君是知道的啊。
當初在南疆時,陳晏動用暗部搜尋他的下落,就令青君篤定他在陳晏心里的地位不同尋常;后來在遠西城上,青君以他相威脅,陳晏竟真的退兵數十里。那之后,顧憑就在想,或者說他一直在等,等著青君什麼時候會捅出這一刀。
政治上很多事,只有在最關鍵的那個時機到來的時候,才能一擊斃命。
……皇帝動了念頭,想要立陳晏為太子的前夕,就是最好的機會。
都知道,都猜到了,都想到了,怎麼這顆心到了這一刻,還是空得厲害?
顧憑站起身,道:“我出去走走。”
趙長起低低道:“外面議論紛紛,你……”
他向來不是吞吞吐吐的人,但這一會兒,實實是心亂,不知該說什麼。
轉過眸,顧憑淺淺一笑,他輕聲道:“別人說什麼,我真不在意。”
趙長起望著他的背影。片刻,他叫來幾個人,一邊安排下那應對流言的舉措,一邊時不時地向著顧憑離開的方向望去。在那些侍衛都領命退下之后,他站在原地,沉默半晌,低低嘆息了一聲。
第68章
顧憑走上街。四處人語紛紛,他并沒有仔細聽。其實就算聽了,他也不會往心里去。但幾個跟在他身后的侍衛,時不時就擔憂地瞟向他。
這樣漫無目的地走了一會兒,忽然,顧憑聽到身旁傳來了一個聲音:“這位郎君。
”
他轉眸一看,是個護衛打扮的人。
見他看了過來,那人連忙一揖,低聲道:“我家郎君有請。”
一邊說,他一邊向著身后的閣樓示意了一下。
顧憑盯著他看了一眼,這個面孔有點眼熟,應當是常跟在鄭旸身邊的一個親隨。
他垂了垂眸,道:“帶路吧。”
那親隨將他帶上了閣樓頂層。廂房內,只有鄭旸一個人。
聽見那門開了又闔上,顧憑走進來的聲音,他也不曾回頭。只是站在窗邊,望著那沉沉霧靄中,只隱約顯出一個輪廓的遠山長河,還有那灰茫茫一片,格外遙遠,格外寥廓的天空。
顧憑坐在塌幾旁,給自己斟了杯酒。
鄭旸:“關于你和陳晏的事,有人遞折子稟告給了陛下。”
他閉上眼,直過了很久,才道:“……陛下勃然變色。”
鄭旸問:“你打算怎麼辦?”
顧憑沒有說話,只笑了笑。
鄭旸看了他一眼:“不想笑,就不要笑。”
這麼明顯啊。顧憑放下了彎起的唇角,仰起頭,將杯中的酒一飲而盡。
他忽然問:“少將軍,你這一生中,有沒有很想得到過什麼東西?”
鄭旸的喉結輕輕動了一下。他走到塌幾前,也給自己斟了杯酒。一干而盡,卻沒有回答。
他不說,顧憑也不再追問。
其實他覺得,鄭旸和他的身上,有些地方很相似。他們這種人,從來不會讓自己有什麼執念,便是有什麼人或事進到了心里,發現那是得不到的,或者不該去得到的時候,想要放下也不會太困難。
顧憑又給自己倒了杯酒。也許是喝得太急了吧,他感到眼角微微有些發燙。
滿室的安靜里,他道:“我曾經有過。
”
“我想要一樣東西,想了幾年……能有一樣東西讓我一直念著,卻一直沒有得到,這其實是很少見的。”他說到這兒,笑了兩聲,“不。不是少見,是從來沒有過。”
鄭旸望著他,目光深邃難言:“然后呢。”
然后呢?
然后啊,他或許就要得到它了。
他就要得到了。那個他過去曾設想了無數次,計劃了無數次,曾經扎根在他心底,令他幾乎稱得上不計后果地嘗試過的——離開陳晏。
……為什麼現在想起來,竟會覺得那麼遙遠,遙遠得好像上輩子的事了?
顧憑用力按了按心口,太窒悶了。仿佛只有借由外力,才能將堵在那里的絞痛給按下去。
鄭旸一直望著他,望著他那低垂的長睫,望著他挺直的,一動不動的脊背……還有他握成拳抵在胸口上的手。不知不覺的,他黑眸生澀,拿起酒樽,猛地灌下一大口。
“此事牽扯到了你和陳晏,那些對陳晏效忠多年的臣子,未必會想要保你。”鄭旸頓了頓,從袖袋中取出一枚玉佩,遞給他,“我在灑金巷有一處院子,這是我的私產,里面的人也都是我身邊可信的心腹。你若有事找我,就拿著這枚玉佩去那里。”
顧憑由衷道:“多謝。”
跟鄭旸告辭后,他回到了秦王府。
顧憑看見一個長隨侍陳晏身側的親衛,問他:“殿下回來了?”
那人道:“是。”
又道:“殿下還未歸來時,便有多位信臣求見。殿下現下正在與他們議事。”
信臣,那就是陳晏最核心親近的那一批臣子了。顧憑點點頭,向陳晏的書房走去。
沒想到走到殿前,他被人攔了下來。
攔他的守衛也是陳晏的親隨之一,眼神里有一絲赧然:“請大人恕罪,殿下在同人議事,無召不可入內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