”
立儲事關國本,向臣下咨詢太子人選,這事歷朝歷代都不少見。但那些皇帝,要麼是心中還未拿定主意,想聽聽臣子的意見,要麼是借此試探朝中的立場。
但是眼下這個時候,豫王一派正被嚴力打壓著,平素那些跟他走得近的臣子,甚至都被警告不許登門了,這種關頭,皇帝突然去向朝臣詢問該立誰為太子,他的意思,其實已經很明確了!
趙長起強壓著激動,雙眼明亮地道:“顧憑,殿下可能要成太子了!”
他注視著顧憑。
不知為何,看著顧憑那沉靜的眼,淡淡的笑,他那激動得有點發燙的腦袋,忽然就像被冷風一吹。
他問道:“可是有什麼不對?”
不對?
顧憑搖搖頭:“沒有不對。”
趙長起擰起眉頭:“但你的表情不對勁啊。”他問,“……你不高興?”
“高興。”顧憑隨意坐下,仰起頭,靜靜地看著高樹,還有那在樹梢間跳躍的,像麻雀一樣活潑的陽光,他輕聲道,“我真的很高興。你知道嗎,我以前甚至想過,如果有一天豫王被封為太子,我該怎麼布局取他的性命。”
豫王和陳晏之間,那是長劍出鞘,早就沒有收回的余地了。
一旦豫王登基,對陳晏來說,那把刀就只有早一天落,和晚一天落的區別。
之前,因為皇帝對豫王那明顯的偏袒,顧憑翻來覆去想過很多計劃。只是他很清楚,那些是下下之策,如果陳晏以這種方式除掉豫王,登上皇位,他永遠都逃不掉一個“篡逆”之名,立身不正,往后就算坐在龍椅上,也有諸般艱難。
現在,皇帝自己有了想立陳晏為太子的意思,顧憑喃喃道:“我怎麼會不高興?”
他這反應,令趙長起的心忽地一緊。
在陳晏身邊眾臣里,他和顧憑相處時間最久,關系最近,他對這個人也是最了解的。
忽然的,趙長起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不安。
……
長街上,人如流水。
這段日子,鳳都城內說是地動山搖也不為過。雖然真實的變故被掩蓋在層層厚水下,眾人能看到的只有最上面那層水波劇烈翻涌的樣子。但各色消息層出不窮,百姓們在茶余飯后,都習慣性地三五成群,湊在一起說笑談論。他們可不管真假,說得刺激,聽著有意思就行了。
茶館內,只聽一個瘦高身材,做儒生打扮的中年男子,正笑呵呵地道:“要我說,這秦王還真是多情之人。”
見眾人都好奇地打量過來,這人慢悠悠捻了捻唇上幾根胡子,哈哈一笑:“你們可知道,為何他會對王顯明動手?”
一人叫道:“不是因為有人幼弟被他所害,在山上痛哭傾訴,正巧被秦王給聽見了嗎?”
那中年男子神秘地道:“非也,是那王顯明自尋死路,動了不該動的人。這才引得秦王滔天大怒,雷霆出手,令他再也翻不過身來。”
沖冠一怒為紅顏,確實比包青天聽著更刺激,眾人圍了上去,七嘴八舌問:“那個人是誰?”
“誰不該動?”
中年男子吐出兩個字:“顧憑。”
顧憑?
圍觀的人里,有些不知道這個名字,左右交頭接耳地打聽。知道他的那些人,眼都瞪圓了。
這,這是個男人啊?
他們以前可沒聽說秦王殿下還是好男色的。但是想來想去,似乎關于秦王殿下好女色的傳聞,也是沒有。
陳晏身上,跟他性情冷酷一樣傳得人盡皆知的,就是他一貫不好這些。
原來他心尖上的人,就是這個顧憑?
聽著周圍越來越大的議論聲,中年男子滿意地一笑。
他徐徐道,:“要我說,這秦王也是個多情之人。當初隱帝幼子逃到遠西城。本來秦王已經率冠甲軍把城池團團圍住了,馬上就要把那隱帝幼子和他的黨羽給一網打盡。但是,就因為顧憑郎君落到了那人手上,被用刀抵著脖子威脅。秦王便寧肯自己退兵八百里。這才叫隱帝幼子又給逃了出去。”
雖然天下承平了幾年,但民間關于這位天資卓絕,不知所蹤的前朝皇子,各式的傳聞都不少。
一時間,嘩然聲更大了。
看見越來越多的人開始滔滔不絕地談論起顧憑和陳晏,中年儒生慢慢退出了人群。
走到巷口時,前面又是一群人,圍著一個短褐伙計,在津津有味地聽著什麼。
此起彼伏的叫嚷聲里,那短褐伙計抬起眼,目光和中年儒生在空中無聲一碰——
下一刻,兩人不著痕跡地移開視線。中年儒生轉身走進巷子,朝另一撥人群走了過去。
……
秦王府內,一個侍衛急匆匆趕來。
他的臉孔紅有點變形,喘了極口氣后,他嘶聲道:“報!外面突然流言四起,說,說……”
趙長起:“說什麼?”
侍衛一頭重重磕地:“說,顧憑郎君,與秦王殿下有私!”
趙長起猛地站起身,驚愕地看向顧憑。
片刻,他艱澀地開口:“你……”
顧憑問:“殿下呢?”
侍衛:“殿下已經被陛下宣召入宮了。”
從始至終,顧憑的反應都很平靜,他淡淡頷首,對那侍衛道:“嗯,我知道了。
下去吧。”
說完這句話,他重新抬起眼,向那金光閃爍的樹梢看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