有人道:“今年這大游會,可是近十年來最盛大的一次。”
還有小姑娘抓著壯漢的衣袖:“爹爹,人好多,我什麼也看不見。”
壯漢將她一抱:“沒事,等會兒天舟來了,爹爹將你舉到肩上。”
……
顧憑吹了會兒夜風,問道:“殿下是從哪兒過來?”
護衛:“清苑。”他看了顧憑一眼,“天舟游行戌時方開始,清苑離這兒不遠,殿下必能趕到的。”
顧憑笑了笑:“走吧。”
護衛問:“郎君不在這兒等?下面人多,恐會沖撞了郎君。”
顧憑:“我去接一接他。”
站這兒干等著,實在沒意思。
從清苑到觀景高臺,需要經過一段河水。這是前朝時掘出的護城河。平日里,池陵的很多百姓便會在茶余飯后,來此處散一散步。如今正逢大游會,沿河的道路更是熱鬧非凡。護衛剛才說怕人多把他擠傷了,這個擔憂還真不是夸張。行道上黑壓壓一片,那幾個侍衛光是為了護在顧憑身邊,不被人流沖散,就擠出了一腦門的汗。
顧憑忽然停住步。
他有些怔。
人真是奇怪啊。明明之前陳晏外出征戰,或是有個什麼事一去便是數月半年的,他在秦王府里,也覺得很平常,就算陳晏派人給他傳信,說什麼時候會去找他,他在等著的時候,也不會感到那時光過得有多慢……可是,剛才站在高臺上時,他怎麼就覺得,一個人在那里等著,真沒有意思。
太沒意思了,沒意思到,他非要逆著人潮走到這里。
見他停了半天,一動不動,一個護衛走上前。
顧憑瞥了他一眼,他這目光有點奇異,和平常相比,似乎還有些空。
護衛問:“郎君,怎麼了?”
顧憑搖了搖頭:“沒什麼。”
他道:“你們派個人去傳話吧,此地人太多,我就不往前去了,在這兒等著殿下。”
那護衛抱拳應是,跟顧憑身邊的幾個明衛交代了幾句,然后就朝清苑去了。
顧憑脫開人潮,走到河邊。微涼的夜風時不時卷起一縷鬢發,從他的臉頰邊擦過,又落下。顧憑似無所覺,只是一瞬不瞬,靜靜地望著那波光瀲滟的河水。
鄭旸見到他的第一眼,就是這一幕。
他的心忽然跳了跳。
這一跳,很急促。
得知今日是汝州的大游盛會時,他本來沒打算湊這個熱鬧,但是傍晚回去時,卻下意識令馭夫將車驅到顧憑的地方。那門房說顧憑去看大游會了。于是,他也駕車到了這里。
其實,他也并不覺得能遇上顧憑。大游會人山人海,好些路段都給堵得水泄不通了,別說憑空遇上,就算知道人在何處,想找到也不易。
他只是不知道為什麼,就想著隨便走走。
沒想到,竟真的遇上了。
夜風流水中,那頎長的身影,在半明半晦的晚霞中,令人無法移開視線。
鄭旸抿了抿唇,走到他身后,低聲道:“顧憑。”
這一聲剛出,他就看見顧憑回過身,那雙總是從容的,清淡的,無論什麼時候,總帶著一種似有似無的渺遠之意的眸子,這一刻,燦爛得似乎有無邊的星辰揉碎其中。
顧憑轉過眸,一邊笑道:“殿下——”
這兩個字,在對上鄭旸的一瞬間,戛然而止。
鄭旸緊緊地盯著他。
他不可能聽錯。顧憑說的是“殿下”——用這樣的語氣,這樣的神情!
他頭一次發現自己的嗓子,這麼澀,澀得他狠狠沉了沉氣,才能平靜地發出聲音:“你和陳晏。
”
這口吻,無比的肯定。
顧憑垂了垂眸,又抬起眼來。
也就是剛才發現面前的人是鄭旸時,他滯了一瞬。不過短短片刻過去,他的眼神又靜了下來。那平靜之中,甚至透著一點隨意。
他淡淡道:“少將軍,此事與你無關。”
鄭旸定定望著他,聲音壓得很沉:“與陳晏扯上這種關系,你有沒有想過后果?”
飛快地說出這句話后,他的眸光一深,猛地抓住顧憑的小臂:“是不是他……”
顧憑一怔,正要說話,就聽見一聲破空的悶響。
鄭旸握住他小臂的手猛地一松。像是被什麼東西擊中了。那一擊,那一聲令人心驚肉跳的悶響,令鄭旸的手臂整個失去了力道,軟垂下去。
一只手從背后擁住顧憑,陳晏那冰寒得如同刀鋒的聲音,徐徐響起:“鄭旸。”
他輕緩地道:“因為遠西城的事,我饒你一次……否則,就不止是一枚石子,一條手臂了。”
第64章
說罷,陳晏攬過顧憑,沉聲道:“走吧。”
顧憑能感覺到,陳晏扣在他腰間的手很緊……這個人,從來容忍不了有別人對他生出肖想之心,即使那種想,真的就是那麼一念,完全無傷大雅。
臨近戌時的天幕,變得格外快,剛才還是滿天云霞流醉,不過一會兒,那彤紅濃紫的霞光就散得一干二凈,夜幕忽地黑沉了下去,沿河道的那一盞盞彩燈,在夜色中熠熠生輝。
顧憑左顧右盼,似是沒有看到陳晏望向他的目光中,黑沉漸去,轉而柔和了下來。
似乎只要在顧憑身邊,他的心,總是不由自控地就會柔軟。陳晏垂了垂眸,握緊顧憑的手:“到戌時了。
”
戌時,大游會的天舟行游要開始了。
遠遠的,可以看見漆黑的夜空中,突然出現了一束極亮的火光,那光似乎是懸浮在天上的,那麼灼目,似乎這一刻,天地間的一切,連星漢銀河也要為之所懾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