于是這些年,汝州需要有人如今朝見時,他都會派其他的權貴官員過去。至于他自己,那是有意無意地在避開著的。
但是,這也讓他對陳晏的相貌毫不熟悉,尤其是現在陳晏以面具覆面,又站在陰影里,身子前面還有顧憑半遮半擋著,王顯明看了幾眼,還是什麼也沒有看清。
顧憑沖他微一頷首,帶著陳晏離開了。
王顯明盯著他的背影,目光沉沉。
片刻,一個蕭蘭坊的管事默默走到他身后。
王顯明沉聲問:“他是誰?”
管事道:“一個江淮的茶商,名叫顧安。”
顧憑他們隱藏身份行事,自然不能用真名。這個茶商顧安便是他化名的身份。
“他身邊那個呢?”
管事頓了頓,道:“那是他的護衛,也是……他收在房里的人。”
王顯明有一會兒沒有說話,似在思索著什麼。
半晌,他輕聲道:“秦王如今在哪兒?”
蕭蘭坊不僅是搜羅美人尋歡作樂的場所,因為他們和世家權貴們特殊的關系,還有他們在三教九流里安插進去的人手,讓它們掌控著極為靈通的風聲情報。就在不久前,知道了南疆事定,秦王即將返回鳳都之后,王顯明就跟蕭蘭坊通了氣,讓他們留意陳晏的路線。
可惜,自從被青君伏擊之后,陳晏的行軍路線便是高度保密的狀態,他們只能轉而派人留意各地有沒有陳晏現身的動靜。
管事立刻回稟道:“前幾日我們的人發來信報,說發現秦王和那八百私兵出現在了舞陽。”
舞陽?
那地方離池陵足有數百里之遙。王顯明的眉頭微微一松。
他想,或許真是他想多了。
天下初定后,有很多士卒在解甲之后,以都給人做護衛謀生。畢竟這個時候,各地的匪患還沒有收拾干凈。雇些護衛保護自己的安危,是很有必要的事。還有一些人,是以武傍身,仗劍四方的江湖豪客。這種人在太平盛世也有,但在亂世的尚武之氣下會格外的多。
王顯明想,方才那個護衛多半就屬此類。
像這樣的人,身上有著些攝人的殺伐之氣,那是很正常的。
……其實,主要讓他放下懷疑的,還是護衛這個身份。
無論如何,秦王都不可能以這種身份出現的。
那可是秦王。就算他不在意,也沒有人敢這樣做。
……
月色下,顧憑靠著車廂,馬車平穩地向客棧駛去。
透過搖動的車簾,時不時可以看見高懸在天幕上的一輪碩皎的明月。
顧憑眨了眨眼,忽然想:我最近的膽子是不是有點大了。
如果放在之前,他一定是不會讓陳晏扮成他的侍衛的,更不用說還假裝稱他為房中人。
雖然他看起來行事劍走偏鋒了些,但其實骨子里,他從來不是一個任性的人。恰恰相反,他身上有一種近乎冷漠的理智。這種理智,并不是因為不相信陳晏,而是他對人性深處的東西,從來都不會讓自己抱有什麼期望。
就像在歷史上,彌子瑕受寵幸的時候,與衛靈公同游果園,食桃而甘,便把這個吃了一半的桃子給衛靈公,當時衛靈公欣然食之,還對他大加夸贊。但等到后來彌子瑕色衰愛弛了,這件事就成了他的罪證。
顧憑扯了扯嘴角,不知為何,他突然有些懶得想了。
就在這時,他腰間一暖。
是陳晏伸出手臂,攬了過來。
他將顧憑攏進懷里,溫熱的手指撫起他的臉頰,低聲道:“在想什麼。”
說著,垂下眸,聲音更柔了點:“怎麼了,不高興?”
顧憑搖搖頭。
他對上陳晏那雙黑徹的眼,一個念頭突然冒了出來:既然陳晏想要他在身邊,那就先這樣吧。
忽然的,他想起第一次見陳晏的那天,被陳晏用劍頂在脖子上。那個時候,他可能怎麼也想不到有朝一日他對著陳晏,竟然會生出這種想法。
想到這兒,顧憑輕輕一笑。
這世間的很多事,緣來緣去,聚散悲歡,眨眨眼就歸為塵土,風一吹就煙消云散,蕩然無遺。也正因如此,眼前時每一瞬一息的歡樂,才如此值得用力抓住,盡興體味。
……等到哪一天,陳晏不再需要,或者那個時機已經不再適合他繼續留下,顧憑想,到那時候,他可以再著手抽身的事。但這一刻,不知為何,他實在有些懶得去想這些了。
他仰起臉,將陳晏的下巴按得離自己近了一點,鼻尖懶洋洋碰了碰他:“沒有啊。我就是在想,當著他們的面說你是我的侍寵。若是以后查出來。王顯明身上沒背什麼大事,這事該怎麼收場呢。”
陳晏瞥了他一眼,將顧憑往懷里摁了摁,淡淡道:“后悔了?”
“有點。”顧憑很真誠。
“那當時為何要這樣說。”
“……”
是啊,為什麼呢。
可見人真是不能飄。顧憑正在自我檢討,突然聽見陳晏道:“我之前將你禁在后院,令他人都以為你是孤的侍寵。
”頓了頓,他道,“可是因為這?”
“……”
顧憑當時純屬臨場發揮,他根本不知道陳晏是怎麼聯想到這兒的,但是聽他這麼一說,竟然覺得還挺有道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