顧憑知道,陳晏指的是城墻之上,他差點要向刀鋒撞去的事。
顧憑頓了頓。他伸手環住陳晏的脖頸,鼻尖輕輕蹭了蹭陳晏高挺的鼻梁,嘴唇也慢慢地覆上去。但陳晏將唇緊緊抿成一線,他碰了一會兒,發覺陳晏沒有張開嘴的意思,輕輕嘆了口氣,正打算向后退去。但幾乎是他剛一后退,陳晏就猛地低下頭,兇狠地吻了下來。
呼嘯的狂風中,顧憑感到陳晏的嘴唇似乎在輕輕地顫抖。他輕聲道:“殿下……”
“叫我陳晏!”
“陳晏。”顧憑緊貼在他的胸膛上,他能感覺到這具緊繃的身體,正在極力壓抑著什麼……他決意赴死的那一幕,無論出于什麼理由,對陳晏來說,都是無比殘酷的吧。
顧憑閉了閉眼,手指撫過他的臉頰和后頸,低低道:“陳晏,對不起。”
陳晏慢慢地靜了下來。
顧憑不知道,這幾日,他翻來覆去地夢見他站在城樓上,向長刀撞去的那一幕,屢屢從鮮血淋漓的夢中驚醒,有時候,真是有一閃念,想,干脆讓顧憑就此消失吧。就像他之前威脅的那樣,讓顧憑從世人眼中消失,待在一個從此只能見到他一個人的地方。起碼這樣,再也沒有人能輕易傷及顧憑的性命;起碼,便是顧憑不在意自己的生死,他還可以替他在意!
陳晏一瞬不瞬地望著顧憑,他重又吻上他的眉間,又輾轉地移到唇上,沙啞道:“我又原諒了你一次。這樣的事,再沒有下一回,知不知道?”
第54章
隊伍緩緩向前行進,到了第二日清晨,一個護衛飛馬來報:“殿下,余青戎過來了。
”
什麼?
顧憑立即直起身,拉開了車簾。
一旁,陳晏瞥見他的反應,冷冷地扯了扯唇角。
滾滾卷起的黃塵中,一支約有一兩千人的隊伍飛馳而來。那飄揚的旗幟,分明是昔日被收攏整編的十八寨殘部。隨著旗語打出,隊伍停在原地,只有最前面的一人一騎繼續向他們沖過來。
漫卷的黃沙和燦爛的晨光落在那道身影上,馳近他們的馬車時,余青戎一把勒緊韁繩,馬前蹄揚起,又穩穩地落在地上。
余青戎盯著顧憑,四目相對,他的唇角慢慢地揚了起來:“你沒事。”
在死遁之后,這還是顧憑第一次同余青戎見面。
之前在漳崖上,顧憑沒有跟他明說過自己的打算。雖然他感覺,余青戎應當是看出來了,但是至于他遁走之后要去哪里,走什麼線路,化成怎樣的身份,還會不會回來……顧憑一概未提。
因為,以陳晏對余青戎的關注,他前腳失蹤,后腳,陳晏一定會令人密切監視余青戎有無異樣,甚至針對余青戎的盤查審問也不會少。也是因為這個,雖然他明知以余青戎對南疆各地的熟悉,若是跟他一起遁逃,能省去不少麻煩,但他始終沒有動過這個念頭。
他一個人消失,陳晏或許還真會當他死在亂軍之中,但若是他和余青戎一起不見了,那陳晏勢必會覺出不對。但是當時,他真沒想到,陳晏會那麼堅定地認為他沒有死,不惜代價也要找到他。
雖然只過去了短短月余,但再一照面,真是有種恍然之感。
余青戎緊緊望著他:“你沒事,真好。
”
顧憑跳下馬車,走到他面前:“嗯,我沒事。”
他打量著余青戎,那衣袍上征塵正新,像是剛結束了一場戰斗:“你呢,還好嗎?”
余青戎點點頭,終于從他身上收回視線,向馬車內拱了拱手:“按照秦王殿下的交代,我事先帶人用沙袋堰住沙嶺水口,果然,青君殘部到了龐川,準備從沙嶺口渡河,等他們下到河中時,我們的人突然拉起沙袋,水勢洶涌,沖刷直下,那些渡河的人馬中,十成中有三成都溺在河里。僥幸逃生的那些人,在被我們預先設好的伏兵截擊了幾輪后,十中又去其二。”
也就是說,跟在青君身邊的那些人,被水淹又遭伏兵之后,十個里面就折損了五六個?
……不愧是陳晏啊,竟然連青君退兵的路線都算到了。
顧憑轉頭向車內看去,但車簾垂落,隔絕了他的視線。
余青戎向前走了兩步。低聲道:“同樣,也是遵照殿下交代,那封密函,我看過之后就給燒了。”
早在他過來的時候,陳晏就打了個手勢,令周圍的護衛都遠遠退了下去,而余青戎的聲音,也低得只有他,顧憑和陳晏三個人能聽到:“這次伏擊是出自殿下之手的事,并沒有其他人知曉。”
陳晏淡淡道:“不錯。”
余青戎將該說的情況都說過之后,向后退開幾步。顧憑收到他的目光,提步跟了上去。
余青戎也沒有帶他走多遠,只是停在了一處芳草搖曳的野地上。舉目四望,半腰高的蘆草在晨風中輕輕地招搖,兩人一時都沒有說話。
這蒼天底下,人世之間,離合聚散是最沒有定數的,此時一別,也不知道什麼時候還能再見。
余青戎:“你要回鳳都了。”
他們站的這個位置,離馬車并不遠,這樣說著話,馬車里的人也是可以聽到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