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總是在做著對的事。但是,對于那些經過他生命的人,他始終都是這樣的態度。
楊老師有時會想,這個世上,恐怕很難有什麼人,什麼事,是能真正走進他的心里的。
他將一封信交給顧憑:“老師有些話,當著面不好說,但要是對你以后能有點幫助,那就好了。”
那封信,時隔多年,顧憑還能回憶起來。
老師給學生的寄語,多半是鵬程萬里,前途光明,楊老師最后卻唯獨送了他一句話:“希望你終有一日,能找到自己的此心安處。”
蘇子云,此心安處是吾鄉。人這一生,是不是真的會有哪個地方,哪個人,讓你一遇到就覺得安定,一想起來,就覺得這顆心不再漂泊?
……
太久遠的往事,那些很久不曾回憶起來的畫面,光影,還有只言片語,在顧憑腦海里倏忽閃過。
不知過了多久,他慢慢地睜開眼。
外面天色漆黑如墨。
他一時有些恍惚,撐著榻想要坐起來,剛發出聲音,房門就被拉開。
陳晏走了進來。
大約是怕太強烈的光線刺傷他的眼睛,燈燭都放得很遠,屋內只有朦朦朧朧的光線。那模糊的光落在陳晏臉上,顧憑還沒看清他的神色,就被他抱起來,緊緊擁在懷里。
顧憑的嘴唇動了動,輕聲道:“殿下。”
陳晏的胸膛堅硬而炙熱。他用力地把顧憑束在懷里,低聲道:“……沒事了。”
顧憑點了點頭。因為陳晏抱得太緊,他這個動作做得有點費力:“我知道。”
第一眼看到陳晏的時候,他就知道沒事了。
陳晏低下頭,嘴唇碰碰他的額頭,又輕輕碰著他的發旋:“可有不適?”
“沒有。”他連嗓子都沒感覺到干澀,應當是有人定時給他喂水。
顧憑問:“我昏迷了多久。”
“兩日。”
顧憑閉上眼,伸手環住陳晏的腰,喃喃道:“我感覺像是過去了好久……”
——忽然,他的手頓住了。
陳晏垂了垂眸。他知道顧憑發現了。
他的阿憑,永遠都是這麼聰明,這麼敏銳。
默了默,陳晏伸出手臂,將顧憑攏得更緊了點,這是個安慰的動作,但是顧憑一動不動。
很久的沉默,顧憑輕聲問:“殿下,你冠甲軍的兵符呢?”
那枚掛在陳晏腰間的玉佩,不見了。
陳晏低下頭,安撫似的輕輕吻了吻他的鬢發,低聲道:“阿憑,沒事的。”
顧憑沒有抬頭,手抓著他的腰間,手指緊緊地繃著。他真像一個小孩子了,明明猜到那個結果,但一定要不依不饒地問出來:“兵符去哪兒了?”
陳晏的手指慢慢地順著他的長發,溫柔地哄著他:“阿憑,你知道的,從來,功至高者無賞,從我代替陛下受降的時候,我就想著要往后退一退了。總被那些人惦記著,便是此時不錯,往后也總有錯處。冠甲軍的兵符,我暫時交給了陛下的人。”
他剛說到這里,就感到顧憑的手指狠狠揪緊了。
陳晏伸出手,輕輕將顧憑的臉抬起來。
顧憑臉上依舊看不出什麼表情,只是閉著眼,眼尾處仿佛有一抹薄紅。
陳晏的心像被重錘了一下,他的手顫了顫,猛地低下頭,吻住他的眼皮。
是不是錯覺啊,他仿佛感到了一點微微的濕潤。
“阿憑。沒事的。”他輕輕地吻著他的眼,他的鼻尖,好像在努力地哄一個小孩子,因為不習慣這樣的溫柔,甚至像是有一點笨拙,“真的沒關系,我留有后手。
再者說,我的冠甲軍就算交到別人手里,也不是區區一個兵符就能指揮得動的。你不用擔心。”
顧憑低低道:“殿下,你之前給我服下的那個秘蠱,有解藥嗎?”
他突然問起這個,陳晏頓了一頓。
那個根本沒有種上的鴛盟蠱,他終究還是不想再顧憑面前說出來。就讓他以為自己喝下的是訓練死士的秘蠱吧。
陳晏道:“有。”
“殿下,你把解藥給我。”顧憑靜靜地靠在他懷里,長睫慢慢地動了動,他輕聲道,“我替你拿回冠甲軍的兵符。”
陳晏垂眸望著他,眼中無數復雜的情緒起了又斂去,最終只淡淡道:“好。”
顧憑埋頭在他懷里,一言不發。
不知過了多久,他輕輕道:“我其實不喜歡這樣……跟人打交道的時候,有什麼賬一次算清是最好的。要不然,一方投桃,另一方又要報李,然后,再投以木瓜,再報以瓊琚……來來回回的,很多事就算不清楚了。”他閉上眼,頭在陳晏胸口埋了埋,好像有些無助。
陳晏的唇顫了顫,他緊緊握住顧憑的手指,啞聲道:“那就不要算清了。”
第53章
顧憑很長時間沒有說話,許久,他聽見陳晏問:“真無礙了?”
顧憑點了點頭。
陳晏淡聲道:“準備動身吧。”
這話不是對顧憑說的。
他話音剛落,門外響起了趙長起響亮的應答聲:“是!”
顧憑眨了眨眼,看見陳晏站起身,拿起一件純黑的披風攏在他身上,然后垂著眼睫,給他系好衣帶,道:“走吧。”
這麼晚了,是要去做什麼?
顧憑一邊琢磨,一邊跟著陳晏走出去。
到外面看了兩眼才發現,他們并不在遠西城。
這里像是一處小鎮,看起來跟龍風鎮差不多大小,大約也就能容納千百余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