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的眸子里猝然劃過一滴淚。
那眼淚沒入馬的鬃毛里,瞬間就沒了蹤跡。
顧憑像是被打中了,渾身一抖。
陳晏盯著他,眸子漆黑得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線。那深不見底的瞳仁里,所有撕扯的愛恨都在鎖著他,孤注一擲地鎖著他。
他說道:“退。”
第52章
趙長起聽到這話,默了默。
實際上,剛才陳晏突然發出那一箭,他現在也不明白是怎麼回事,但是他一句也沒有多問,因為陳晏眼中的決然,也因為此刻的陳晏,渾身都是暴漲的,幾乎要絞殺一切的狠烈和怒痛。
趙長起令人打出撤退的旗語。
冠甲軍不愧是由他一手挑選訓練出來的,即便在這個時候,突然面對這樣的指令,也沒有任何人表現出異樣,甚至連一絲多余的響動也不曾有。
他們同時向后退去。
趙長起朝東洲軍的方向瞥了一眼,低聲道:“殿下,鄭旸那邊萬一不肯退……”
陳晏:“甘勉。”
甘勉策馬上前:“殿下。”
“去找鄭旸,無論用什麼手段,讓他退。”
甘勉垂了垂眸。
他負責的暗部的那一部分,一直在嚴密監視著鄭氏一族一些重要人物的動向,也很掌握了一些東西。這些東西若是用得好,那是足以動搖鄭氏根基的。
但是,陳晏現在寧愿拋出這些東西,只為了令鄭旸退兵。
他拱手應道:“是。”
東洲軍處。
鄭旸身邊的幕僚眼睜睜看著陳晏的大軍向榕城方向退去,一個個眼睛都瞪大了。
好半晌,一個人才吐出一句:“……這真是瘋了。”
另一個幕僚反應得比他快,迅速靠過去,對鄭旸道:“少將軍,這是我們的機會!榕城距此地便是騎馬也要一晝一夜,冠甲軍退了,我們正好上前——”
他的話,被鄭旸抬手打斷了。
鄭旸一直望著城樓上那個白衣的影子,眼中看不出一絲情緒。
幕僚們你看我,我看你,見他正在沉思,也都不再出聲。
過了一會兒,鄭旸一扯韁繩,淡淡道:“我們也退吧。”
“嗯?!”一個幕僚焦急道,“少將軍,這追查隱帝幼子一事,陛下雖然是交由了陳晏,但是我們也并非一定要服從他的指揮。何況此時進軍,無論于大局還是私利,那對我們都是有百利而無一害啊,就算我們逆了陳晏的意,這事呈到陛下跟前,也絕對不成罪過!”
或許是風沙太大,鄭旸微微瞇了瞇眼。
他平靜道:“顧憑這個人,其心光明,其骨慷慨,縱然以陰謀詭計為血肉,也不損其風流。這樣的人,我不想他死在我的手上。”
周圍的幕僚被堵得啞口無言。
有人梗了梗,還想再勸,另一個溫成些的幕僚卻開口道,“少將軍說得有理。再者,那陳晏既然都肯為了他退兵榕城了,若是顧憑真的因我們而死,恐怕也會生出后患。陳晏的手段一貫瘋戾冷酷,我們沒必要承他一怒之險。”
這一席話,令不少人沉思了起來。
這時,甘勉策馬趕來。
他將馬勒停在距離鄭旸十步之遠的地方,沉聲道:“奉殿下之令,特來邀東洲軍同進退。”
鄭旸扯了扯嘴角,韁繩一拉,馬頭轉了個方向。
他輕淡道:“退吧。”
甘勉的眼里閃過一絲驚訝,片刻,他低下頭,認真拱手一禮:“多謝。”
鄭旸并不答話,一踢馬肚,霜白的駿馬向前飛馳出去。
他身后,烈日滾滾,軍旗變幻著旗語。
獵獵長風如浪涌一般,卷起鋪天蓋地的砂塵,模糊了顧憑的視線。
黃沙漫天,陳晏的身影也被掩去,但是顧憑仿佛還能看見他的那個眼神,滾燙的,像是被通紅的烙鐵燒出了水汽。
他的嘴唇動了動,但是下一刻,兩個黑衣人走上前,一個人扶住他的手臂,另一個人拿出一物在他面前晃了晃。一股淡香驟然襲上鼻尖。
顧憑猛地失去了意識。
……
夜幕濃黑,陳晏踏進了遠西城。
篝火噼啪燒灼,一個將領站在陳晏身邊,火焰在他臉上投下忽明忽暗的影子。他喃喃道:“青君的人都撤干凈了,這遠西城,也只剩了一個空殼子。”
剛才冠甲軍星夜疾馳趕來,正準備攻城,但是等架上云梯,爬上城頭才發現,遠西城的守衛已經一個不剩全撤光了。
他們沒有遇到絲毫抵抗,就占領了遠西城。
那將領抿了抿唇,低聲對陳晏道:“殿下,這事……我們在陛下面前該如何交代?”
陳晏沒有回應,只是一動不動地注視著前方漆黑的街道。
這時,一個人快步走過來,低聲道:“殿下,人找到了。”
陳晏:“帶我過去。”
那人邊走邊稟道:“顧司丞沒有大礙,只是吸入了迷煙。那迷煙的殘末被棄在地上,我們的醫師查過了,里頭并不含什麼毒物,除了會致人昏迷之外,應當不會有別的遺害。”
陳晏:“另找幾個醫師,再核驗一遍。”
“是。”
護衛在一座很是普通的屋院門口停住步:“殿下,就在里面。”
陳晏扶住了門框,那一瞬,不知是不是護衛的錯覺,他好像看見陳晏踉蹌了一下。但是再一看,就見陳晏還是身姿筆直地立在那里。
陳晏:“下去吧。”
說罷,他提步走進屋子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