陳晏抬起眼,將手放進去。
一刻鐘過去了,他的掌心毫無變化。
陳晏閉了閉眼,冷冷地笑了一聲。這一笑,帶著說不出的冰冷,還有對自己的譏嘲。
他低聲道:“……明知的事。真是何必。”
趙長起一怔。
他退到甘勉身旁,小聲道:“顧憑服下的不是南疆王的秘蠱嗎?”
甘勉轉過頭,目光輕輕掃過院中的屋子,垂下眸,低低道:“那兩個瓷瓶里,裝的都是鴛盟蠱。”
第47章
顧憑坐上馬車。
從見到陳晏到現在,他一個字也沒有說過。
他實在已經不知道還能說什麼。
陳晏說得沒錯。他一直知道,以陳晏之力,便是他僥幸逃出去,也絕對抗不過那之后一輪一輪的搜捕。所以,他想到了死。只有讓陳晏以為他死了,才能徹底斷絕他的念頭。
……
顧憑慢慢閉上眼。
車簾輕輕一響,是甘勉上了車。
他低聲道:“殿下先行離去了。”
顧憑抬了抬眼,向后仰靠在車廂里。
挺好的。
這個時候,他也確實不知道該如何面對陳晏。
甘勉忽然道:“從你那間宅院到酒館,第二個巷口,有一個串花售賣的老婦人。那是我們的人。還有,那個酒館的對面有一間藥鋪,里面一個短褐青巾的伙計,也是我們的人……”
他緩緩道:“顧憑,你不知道,這一次殿下是動用了什麼樣的力量在尋找你。”
這樣的動作,便是拿來刺殺那些隱藏在豫王一系幕后,真實身份被瞞得嚴嚴實實,定布局謀劃之策的至高要臣,也足夠了,甚至還綽綽有余!
但是這句話,是萬萬不能說出口的。所以甘勉朝顧憑望了一眼,就抿住了嘴唇。
片刻,他低低道:“你死遁這一計,我們并沒有尋出破綻。”就算有破綻,山洪一來,所有的痕跡被沖刷殆盡,也是什麼都找不到了。
他望著顧憑,問道:“你是不是很想知道,殿下為何堅持你沒有死?”
顧憑的睫毛微微動了動。
甘勉道:“我曾經也很想知道。不止是我,眾臣屬都想知道。為了尋你,暗部幾乎全力而出,許多隱藏的勢力也被調動,就算再怎麼控制,這樣的行動,也多多少少將殿下手中的力量暴露了出來。若是你還活著,這代價付了也就付了,但當時我們都覺得你已身死。有一日,我試著勸殿下收手,他卻說,他還沒有見到你的尸體。沒有見到,怎麼能收手——那時我才知道,原來你是生是死,殿下他亦是不能確定。”
“將你確切的消息遞到案前的時候,殿下……”甘勉張了張嘴,似乎在斟酌措辭,最后只說道,“他流了血。”
顧憑垂著眼睫。
車輪軋過凹凸不平的石板路,時不時地就搖晃一下,隨著馬車的顛簸,車簾時開時落,外面的燦爛的晨光不時閃進來,讓他的側臉好幾次看起來,都好像透明了。
那種透明,還有他那沉靜的,看不出一絲情緒的面容,讓他整個人仿佛渺遠極了。
他始終一言未發。
*
已是深夜,陳晏一個人坐在殿內。
殿門輕輕一響,沈留走了進來。
他單膝在陳晏面前跪下:“殿下,一應命令都已發出。暗部該收回的,我們都已經收回了。”
“嗯。”陳晏道,“起來吧。”
他的聲音很平靜。如果不是因為他從回來之后,就一直將自己關在這個殿內,沈留會覺得,他這樣,與以往任何時候并無不同。
陳晏忽然道:“你說我母親當年,知道鴛盟蠱嗎?”
他笑了一聲,淡淡道:“她若知道,一定會想法子給我父皇服下。”
那語氣,仿佛帶著一絲奇異的戲謔。
沈留頓了頓,脊背微微繃直了。
自他五歲起,便被放在陳晏身邊。從那時起,他生命中唯一的目的,就是圍繞著這個男人,成為他的臂助肱骨,為了他的一切命令出生入死。這樣的忠誠,讓他在陳晏身邊的時候,那身份已經不止是一個被重用的臣下。有些話,即使涉及到皇家秘事,他也可以出言。
但他真的沒有想到,陳晏會這樣輕淡地說起孟后和皇帝。
當年,孟后因魘鎮之事被廢,遷居別宮,后來撫宣王孟恩叛亂,又被鎮壓,再之后沒過多久,孟后就病故了。
但是,病死一事,很多時候都只是明面上的說法。無論是各大權貴氏族還是皇室之中,多的是秘密處決,但對外宣稱是病死的。這些事發生的時候,他們陷在堯昌前線死戰,等回來之后再想去查,卻發現所有牽連進去的宮人,都早已被皇帝閃電般地給處理干凈,一個不留了。
他們用了大力,最后也只查到,孟后病故那一晚,皇帝曾秘密去了她幽閉的宮室。
他們的人,甚至連皇帝進出宮室的時刻都確定了,但是也只能確定到這一步,在皇帝進去之后,那緊閉的宮門里究竟發生了什麼,實不可知。
不過,一貫以溫和示人的皇帝,居然用這樣酷厲的手段來封口……這本身就很能說明問題。
自那之后,陳晏就很少再開口提起他的父母。
就算說起皇帝,他大多也就只稱陛下。
……很多事,別人或許不知道,但沈留一清二楚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