話還沒有說完,忽地悲從中來,熱淚滾滾而下。
……
南疆的一個小鎮。
這里雖然屬于南疆,但是離幾個州郡的交匯處很近,不少南來北往的客商途經此地,都會停下來歇歇腳。鎮子不大,但茶樓酒肆卻有許多,生意也還大都不錯。
小酒館內,幾個人坐在一桌。雖然大家萍水相逢,互不相識,但是幾盅酒下來,就聊得火熱。
一個人道:“前些日子南疆王的受降儀式,諸位可有聽說?”
“聽說了,那南疆王好似是素車白馬到了穎安,然后由秦王殿下賜他冠服袍帶。哎,可惜,這麼大的熱鬧,我卻無緣一見。”
一人聽到這話,捻須一笑:“哈哈,我那日正好在穎安。當時大街小巷,都是擠滿了人,所有的酒樓,但凡是高一點可以望遠的,都被訂滿了。好在我遇到了一個豪客,邀請我上他的雅間。所以我才能隔著人群,遠遠地朝秦王殿下望了一眼。”
陳晏在朝野間雖然名聲極大,但他行事卻是不喜拋頭露面的,所以對很多人來說,他真是神秘。
眾人紛紛道:“秦王殿下!快說說,他怎麼樣?”
那人喝了口酒:“那一日啊,烈陽當空,金光熠熠,殿下著一身黑袍,真是……”
真是什麼,他卻形容不出來。
那種只是站在那里,就把南疆王和他的降將,通通都襯成了螻蟻的氣勢。他分明隔著那麼遠,連陳晏的相貌都看不清,但在那一刻,他油然而生的念頭就是,這樣的人,真不像是凡間能有的。
他們說得熱烈,都沒有注意到那個懶洋洋靠在柜臺后面的酒保,抬了抬眼,輕輕一笑。
說實話,像這樣聽著那些不認識的人議論陳晏,這種事,顧憑以前還真的想象過。
畢竟,像陳晏這樣的人,一舉一動都被無數人關注著,一言一語,都有可能引起軒然大波。他當時被關在秦王府的后院,閑來無聊就想,等哪天陳晏議了親,放他離府,然后呢,或許他在街邊喝茶的時候,還會時不時地聽人談起陳晏的消息。
他和陳晏最后唯一的聯系——算不上聯系,應該就是這個了。
如今,設想過的場景是出現了,但是另一些東西,卻跟他當初的想法背道而馳。
就聽見那客商嘆道:“這一下,我朝南方總算是平定了。”
眾人也頗為感慨:“是啊,來,喝酒!”
一人道:“可是,按說這南疆王也降了,南方也定了,怎麼這些日子,南疆往各州郡的官道上,那守備不松反緊?”
他這話引起附和陣陣:“真的,進南疆還好些,最近要是想要出南疆,那真是里三層外三層都要查遍,連裝貨物的車都得挨個細細翻檢過去。我真想不明白,就算之前朝廷對南疆動兵的時候,那也沒有戒嚴成這樣啊?”
“可不是,我還跟人打聽過呢——結果什麼也沒探到。只是說,好像幾處要道關隘都被上面的人給接管了。要我說,這事兒啊,恐怕不是我們能聊的。”
這些人行走四海,都練就了見草動而知風動的敏銳,碰一碰酒盅,笑呵呵地轉了個話題。
夜幕落下,顧憑回到院中。
這些日子,小鎮上的客棧旅店都被人查了個遍。好在他現住的這處小院子是酒館東家的舊宅,他做了酒保后,那人就將這小院借給他暫住。
他打了一盆水,慢慢地洗清臉上的易容。
易容這一道,有高深得神乎其技的,比如那些能夠以假亂真的□□,這個顧憑自然不會。但是,像是用草藥汁將膚色變得暗沉,再改一下眼睛的形狀,令它變得長而細……這樣的小法子,他還是知道一些的。
要是沒有這一手,當初他第一次從陳晏手底下逃走的時候,也瞞不過那些來搜捕的侍衛。
但即便這樣,這個時候,他還真是不敢憑著這樣的偽裝,去試試能不能通過南疆的官道查驗。
顧憑想,陳晏……是覺得他沒有死嗎?
還是,只是不肯相信他死了。
如果是后者,那這樣的動靜應當只是為了發泄,持續不了多久。
如今南疆已定,南疆王已降,且陳晏還是代表皇帝受降,他的聲望在朝野上下已經達到了高峰。這樣的情況下,皇帝不會放心留他在外太久。召陳晏回鳳都的敕令,多半馬上就要到了。
陳晏一回鳳都,這邊的戒嚴也好,搜查也罷,應當過不了多久就會撤下。
到那時候,他就能想法子離開南疆了。
但如果是前者……
那恐怕就算陳晏離開了,這邊的搜查在短時間內也不會停,只是那動作會從明面轉到暗處。
顧憑躺在榻上,慢慢地嘆了口氣。
他想,怎麼沒有人攔住陳晏呢。
應該攔住他的。
南疆新勝,正是功高之時,就算是為了消解皇帝的疑慮,那行事也應該低調了再低調,謹慎了再謹慎,要向皇帝顯示,縱使他收服了南疆,但是他在這里的影響力,還遠不到會威脅帝王的地步。
但陳晏現在這些舉動,若是被有心人傳回鳳都,那真的會招疑的。
他閉了閉眼,想,算了,陳晏自己都不在意,他何必去想這些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