”
“好。”余青戎弓起身,敏捷地鉆了出去。
沒過多久,他夾著一身衣服回來了,一邊胡亂往身上一披,一邊問道:“然后怎麼做?”
顧憑頓了頓,他輕輕地說:“這里是漳崖。”
余青戎靜靜地望著他。他們兩人都在巨樹的陰影里,誰都看不清誰的五官,但是顧憑莫名覺得,他像是笑了一下。
余青戎:“我知道。你那本龍風鎮周邊的輿圖冊,還是我給你畫的呢。”
周圍,一陣陣火把照亮長夜,有好幾次,火把的光都從顧憑身邊晃過去。人馬踏過荒草的聲音,還有兵戈相撞的冰冷的聲響,讓這夜帶上了一種如冰又如沸的混芒。
顧憑垂著眸,他好像在聽,又好像什麼也沒有聽到,在這個不能更嘈雜,不能更緊繃的時刻,他的臉上卻現出了一絲平和的微笑:“余青戎,等會兒你出去的時候,大喊:顧憑掉下懸崖了。喊的時候,記得一定要用南疆的方話,要邊跑邊喊,我要這句話,在一刻鐘內傳遍漳崖。”
夜風吹過,漳崖之下的漳水,順著崖勢急急一彎,浪濤滾滾而過。
南疆兵正在搜尋顧憑的蹤跡。這地方荒草足有半人高,便是在青天白日里,藏個人也沒那麼容易被發現,更不必說現在黑燈瞎火的,他們只能分散開來,舉著火把,不停地往周圍探照。
一個人道:“他真的在這兒嗎?那人狡猾得很,不會從什麼岔口溜了吧。”
領頭的人回道:“不可能,剛剛還看到了,他的馬車就棄在附近。這人一定沒走遠。”
他們身前身后,有幾處地方都正在搏殺著,那是別的小隊發現了潛藏在山叢里的敵人。
領頭的人雖然在細細搜尋,但也時刻關注著那些動靜。
畢竟,保不準顧憑已經被誰給發現了。
忽然,他聽到一聲高喊:“——顧憑掉下懸崖了!”
——什麼?
頭領猛地向崖邊撲過去。但此刻烏燈黑火,下面漆黑一片,只能聽到那如怒的浪濤滾滾拍岸,仔細一聽,似乎真有一聲聲細碎的聲響,分不出是人的呼號還是猿嘯哀鳴,凄異地夾在江流中。
更多的人,一聽到那南疆的方話,下意識就沒有懷疑,只當這是在報信,懵了一瞬后,就跟著那聲音一起高喊:“顧憑掉下懸崖了!顧憑掉下懸崖了!”
喊聲陣陣,在山崖間來回激蕩!
顧憑依舊靠在巨石后面,一動不動。
……他有點累。
事實上,在他知道陳晏將要與海郡蕭氏議親的時候,他就在想,該如何讓自己在陳晏面前順理成章地死去。甚至在更早之前,他其實隱隱約約就有點感覺,他和陳晏之間,恐怕是很難善始善終的。在他剛被陳晏從秦王府后院放出來的時候,他還想過,陳晏或許有朝一日會對他失去興趣,但是,在陳晏強硬地要他加入暗部的時候,這個想法就淡了。
那天晚上,他問陳晏,他們兩人會不會斷了。
陳晏回答不會。
那一刻他就確定了,哪怕陳晏有了妻室,哪怕他以后還會有妾室,他也不會對他放手。
是啊,他并不需要放手。這天下那麼多的權貴,不是都一邊妻妾成群,一邊又養著外寵嗎。
但是他不能允許。
不能允許,就只能讓自己一死了之。
而陳晏率兵深入南疆腹地,奇襲沉臺的時候,在鄭旸率東洲軍半路策應的時候,在龍風鎮不知不覺間成為一座孤鎮的時候,就是他最好的機會。
在南疆,他還可以讓自己消失。但如果到了鳳都,在那些陳晏的力量極為強勢的地方,他就算想要逃,恐怕有再多的手段也施行不了。
人啊,怎麼能讓自己落到逃無可逃,選無可選的境地里,再去后悔?
所以,哪怕陳晏與海郡蕭氏的議親如今只是傳出來了一個消息,他也毫不猶豫地這麼做了。
依稀間,顧憑感覺到地面起了微微的震動,那是無數馬蹄急速踏來的動靜。
他微微笑了笑,想,是穎安的援軍到了。
……
挺好的,真的挺好的。
南疆一平,他也算問心無愧了。
*
沉臺軍帳中。
趙長起厲聲道:“你說什麼?!”
前來報信的人望著他鐵青的臉色,猛地將頭抵住地,顫聲道:“昨夜,南疆王的刑天兵奇襲龍風鎮,怒陽和穎安都派了援軍去救,但……但是,顧司丞在亂軍之中,墜下懸崖,如今……”
他說不下去了,這帳中的氣氛太可怕,他的話說到一半就被無聲息的空氣割斷。
實際上,從那麼高的漳崖墜落,下面又是滾滾漳江怒水,誰都知道,根本不會有生還的可能。
但是,他真的不敢把這話說出來,就好像從踏進大帳到現在,他根本連一眼也不敢去看那個坐在最上首的男人,只能感到他的視線落在他身上,就好像一把刀尖抵著他的咽喉。
“如今怎麼了?”陳晏慢慢地站起來,他像是輕聲笑了一下,“你想說他死了?”
“屬下不敢!”
“找到他的尸體了嗎?”陳晏走到他面前,他的步履依舊那麼緩,聲音也是一貫的微啞而低,“找到了嗎?——回答孤。”
那人的冷汗涔涔而下:“沒有,沒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