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掀開車簾,一路流螢飛散,倒像是馬蹄踏過,激起了一片片閃著光的辰沙。
真是美輪美奐。
馬停在了山林下。余青戎取出一盞小燈,帶著顧憑走上山路。
走著走著,余青戎緩緩道:“那年,你以為我戰死了……其實我從戰場上被抬下來的時候,真的是與死無異。當時是胡大哥撿到了我。”
顧憑想,原來他跟胡烈天是這麼相識的。
“他看我生機將絕,給我喂了一丸藥。那個藥丸,是南疆的一種奇蠱,也是一種奇毒。總之,它保下了我的性命,但那毒也扎進去了。”
顧憑怔住了。
他忽然就明白,余青戎為什麼對那麼多種南疆草藥都如數家珍。
但是,就在他剛把余青戎從縣衙大牢接出來的時候,他就找來醫師給余青戎切過脈,那人對他說余青戎的脈象平穩,也就是身體底子較旁人虛薄一點,其他沒有大礙。
他跟余青戎說了醫師的診斷,余青戎也就是笑笑的收下藥方,表示自己會遵照調理的。
余青戎揚了揚唇角:“要不怎麼說是一種奇毒呢。不過這毒兩三個月也就發作一次,平日不發作的時候,我與正常人并無二致。所以,也不是你請的那個醫師無用,只是他沒趕上對的時候。”
他說著,哈哈笑了兩聲。
顧憑:“你為什麼……”
“為什麼之前不跟你說?”余青戎輕飄飄地瞥了他一眼,“這種事,說起來也是徒增煩惱。為什麼現在說了,那是因為……”
他的聲音忽然靜了下來,這樣的靜,讓他雖然好像正隨意地向前走著,甚至連看都沒有看顧憑一眼,但是莫名的,就像是這句話他說得很認真:“顧憑,自從體內帶上這種毒之后,我有時候會想,活著的每一天,是不是都像是上天的恩賜。
人這條命啊,其實真的沒有常人以為的那麼堅強,也很少會像世人期盼的那麼長久。所以,人活這一生,只要不留遺憾就好了。”
兩人走到了山頂上。
顧憑低聲道:“你體內的毒蠱……”
“一時半會兒沒有大事。”余青戎道,“我也算降住它了。我的身體現在和它基本維持著一個平衡。它殺不了我,頂多是每次發作時讓我難受一陣。蠱毒不是中原醫師所擅長的,你就別為我操心了。”
他找到一塊兒石頭,招呼顧憑坐下:“從這兒看日出可漂亮了。現在離卯時應該也沒有多久了,來等著吧。”
顧憑坐在他旁邊,兩人就這樣靜靜地向遠處眺望。
漆黑的天幕上,漸漸現出了一道金光。那金光橫貫過去,就好像盤古的巨斧,從這混沌一片的漆黑里分出了天地。那從黑色逐漸蛻變為墨藍的層云,也開始現出點點金紅的光。
終于,在遙遠得不能更遙遠的,流金色的地平線上,一輪火紅的圓日升了起來。那麼小,卻那麼燦爛,直讓萬丈紅云都氣吞如虎地迸射了出來!
真漂亮啊。
其實人來一世,能看到這樣的風景,已經不枉了。
顧憑看著那灑落的金光,許久,他忽然道:“你還記不記得我以前跟你說,其實四海之內,到處走走看看,也挺不錯的。”
余青戎轉過頭望了他一眼,顧憑清淺一笑,那含笑的眉眼被晨光映著,宛如剔透。
他慢慢地嗯了一聲。
顧憑:“余青戎,你能不能將龍風鎮周圍的輿圖,盡可能地細化出來?”
余青戎點了點頭:“可以。”
顧憑道:“多謝。
”
十日之后,陳晏率軍開拔。
他第一個到達的部寨是赫云部。前往沉臺的路上,赫云是第一要地。
早已探到消息的赫云部已經嚴陣以待。他們在南疆七部中的戰力是數一數二的,之間各部寨大比時,便是對上吞銀部,他們赫云的兒郎也是能打成個不分勝負的。
但是,面對曾經橫掃天下諸侯的冠甲軍,沒有任何人敢掉以輕心。
就在赫云部的部主高度戒備,準備迎敵的時候,探馬忽然來報,說陳晏帶人從岔道出去,搶渡康江,直擊余寧部——
他們竟然把赫云部給繞過去了!
赫云部的部主猛地站起來:“怎麼可能?”
怎麼可能!
縱使陳晏現在繞開了赫云,但是他大軍的輜重若是想要往前運輸,還是只有這一條道走。赫云隨便派出一支隊伍,就能絕了他的糧道。但凡稍有經驗的將領,都知道不能這麼做。
陳晏怎麼敢這麼繞開他們,他這樣孤軍直入,就不怕到時候糧盡水絕,被困死在南疆境內?
午后,探馬再報,陳晏的冠甲軍已經攻破了余寧部。
赫云部的部主不知為何,心猛地一跳:“他往哪兒去了?”
探馬道:“滄和部。”
赫云部的部主眉頭緊鎖,繞帳轉了兩圈,臉色忽然變了,厲聲吼道:“傳信給滄和部,讓他們不要出兵,就在部寨內固守,等著我們的援兵過去,無論如何不要與冠甲軍硬碰硬——他奶奶的,速速與我帶兵去滄和部!”
周圍人還沒有反應過來,見到他這咆哮如雷的樣子,都怔了怔。
一個人試探著問道:“部主,怎麼這麼著急?”
然后,他在赫云部部主的臉上看到了他從未見過的神情,那是在震怒下面強行按壓住的慌亂,驚恐,還有一絲渙散的懼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