顧憑頓了頓,問道:“東洲軍那邊怎麼說?”
“你也看出來了,這法子冒險。便是可以一用,天底下能將它用出來的,也只有殿下一個。殿下指揮冠甲軍是如臂使指,但再加上東洲軍,那就不好說了。這一戰,起碼這一路,我們不會與東洲軍同進。殿下的意思是,你看看東洲軍該如何配合,若有安排,去聯系鄭旸便是。”
他說道:“這些話,殿下跟鄭旸也交代過。”
顧憑點了點頭。
趙長起:“顧憑,你還沒怎麼見過你家殿下打仗吧?這一回你可以見一見了。”
之前,就算是顧憑還在陳晏帳下做小幕僚的時候,或許是因為他在一眾謀臣里很不顯眼,或者是因為其他什麼原因,他一般都是留守后方,不會同陳晏一起上前線。
所以趙長起有此一說。
顧憑抬起眼,淡淡地望了望他。
你家殿下?他想,這話真是說錯了。陳晏可不是他家的。
但是,看著趙長起臉上那一抹故作的輕松,他終于還是沒有說什麼。
顧憑道:“殿下還在前面吧。”他提起步,邊走邊道,“我去見見他。”
為什麼要見呢?
其實這一面,真是沒什麼必要。但是,想到與海郡蕭氏聯婚的消息,陳晏沒有瞞下他,就算出于這個,那還是見一見吧。
說起來,人與人之間的交集,也無非就是密切的時候,就一面連著一面地見;等到斷絕了,那就再也不見。拋開其中的嗔癡喜怒不談,這世間蕓蕓眾生,也不過就是見或不見,多見或者少見罷了。
顧憑就這麼含著笑,向前走著。說實話,他感覺不出多少傷,也感覺不到多少痛意,他其實從來都不是一個七情濃烈的人。
就像這一刻,他感覺得最清晰的,只是他仿佛很冷靜。
一般人察覺到自己很冷靜,就說明此情此景,按說是不該這麼冷靜的。
但他似乎真的很冷靜。就好像酒喝到最后一口,戲聽到最后一折,一個早已經知道結局的故事,被翻到了最后一頁。
早知如此。陳晏總要議親的。不是今天,也會是明天。
他身邊總會有女人,不是這個,也會有另一個,很多個。
他現在就是在慢慢地讀,讀這最后一頁上最后的字句。等到讀完了,這本書就合上了。
枳花照驛墻。飲盡最后一口酒,征人行客還是要各自往來處來,去處去。
相逢一場。一年兩年三年,也就是相逢一場。
他終于停下步子,因為陳晏就在眼前。
陳晏盯著他,顧憑的神色很淡靜,但是不知為何,他的心猛地緊了緊,伸手將顧憑拉過來,鎖在懷里。
顧憑沒有掙扎,他只是抬了抬頭,直視著陳晏的眼睛,問:“殿下,我們之間會不會斷了啊?”
陳晏斷然道:“不會!”
得到這個意料之中的答案,顧憑輕輕嗯了一聲,不再說話。
陳晏捏住他的下巴,臉上看不出一絲情緒,他就這樣一瞬不瞬地盯著顧憑,聲音里帶著一點奇異的滯:“顧憑,你是不是想……”
——他在問什麼?
——他在等待什麼,他在期待什麼?
陳晏忽地松開手。
他垂下眸,不辨喜怒地道:“你還有什麼想對孤說的嗎?”
……
有那麼一瞬間,顧憑真想回問他:殿下,你想問我什麼呢?
但是這句話被他慢慢地壓了下去。
沒有必要。
……有些東西,重要的不是陳晏會不會給,而是即便給了,他也不會去接。
既然如此,何必要問呢?
顧憑望著陳晏,忽然笑了一下。
他輕聲道:“趙長起已經把下一步的計劃告訴我了。南疆山險,殿下千萬小心。”
陳晏抓住他的手,低低地應了一聲。
第43章
顧憑走進了余青戎的院子。
那是一座普普通通的小院落,里面搭著木架,種著歪歪扭扭的藤木。地上擺著幾個竹匾,里面晾著不知名的草藥。顧憑隨手抓了一點,放在鼻尖一聞,清澀中帶著一點微微的苦香。
仔細一看,才發現這是撕成細絲狀的花瓣。
余青戎:“想嘗嘗嗎?”
“那試試吧。”
余青戎用熱水沖開一杯,遞給他。
顧憑喝了一口。有點清冽,有點苦,說不上好喝不好喝。
但他也不是挑嘴的人,索性就這樣捧著杯子,有一搭沒一搭地喝著。
余青戎一直望著他,挑了挑眉,將兩粒梅子拋進了他的杯子里。
顧憑再喝一口,整個人就頓住了。
這兩粒梅子不加還好,一加,苦中又帶上了無法形容的酸,酸得他有一下舌尖都有點發麻。
他只好無語地把杯子放下。
余青戎笑了笑:“在想什麼呢?”
顧憑看了他一眼,懶洋洋地在搖椅上躺下:“有時候啊,人明知道這花有開時,就有落時,但是真到了看花開敗的那一天,難免還是會生出一絲感慨……你說,是不是還挺有意思的。”
余青戎定定地打量了他一會兒,忽然道:“那花泡出的茶水,是提神的。你今晚估計睡不著了,想不想同我去山里逛逛?”
去山里?也行吧。
顧憑點了點頭。
余青戎弄出來一輛馬車,他跨上馬,駕車前行。
馬車行在林間。
不知道是不是真是那花茶起了作用,此時已近子夜了,但顧憑卻感覺不到什麼困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