鄭旸卻沒有解釋,只道:“你們先下去吧。”
遣散了眾將和謀臣,他走回自己的帳子。
銀白的月色下,隱隱可以聽見吞銀江的波濤聲,那浪濤無休止地拍著崖岸,拍上去,粉碎,再拍上去,再粉碎。無垠夜幕下,那浪濤席卷而過,鏘勁如有兵戈之聲。
鄭旸抽出劍,慢慢地擦拭。
這把劍自他少年起,便隨著他征戰沙場,已經養得極好了,只需要稍加擦拭即可。但他還是擦得很認真。這些年,他已養成了一個習慣,每當心思有浮動的時候,就擦一擦劍。這來回盤擦的動作,是很能助人靜氣的。
他要等的人是顧憑。
破釜沉舟,背水一戰,以東洲軍的全力拖住伏迎的吞銀部,直拖到他們疲乏力竭,然后破之。
——這是目前唯一的出路。
但他下意識覺得,顧憑應當會有想法。
只是這個念頭,連他自己都感覺有些可笑。
當下的情勢,顧憑就算想助他,多半也就是拿出那二千兵馬。
但是,就算顧憑愿意出兵,那兩千十八寨的殘寇,他也未必會用。
背水一戰,除了勝在以死求生的策略,要真想用出它,重要的還是將與士的連系。
那是一個將軍,自信對士兵有著完全的掌控,自信令他們進,他們就會進,令他們退,他們就會退,令他們拼死,他們就會拼死——若是沒有這份掌控,使出這一策就是在自取滅亡。
如果他用了顧憑那兩千兵馬,危急關頭,那群人眼看生路已絕,突然嘩變,那就會直接動搖東洲軍的軍心!
……所以,他也不知道,自己為何還要等著顧憑。
忽然,一個人報道:“少將軍,顧憑求見!”
刃面上倒映著鄭旸低垂的長睫,他那雙冷冽的眸子仿佛是與劍身同質。
鄭旸淡淡道:“讓他進來。”
顧憑走了進來。
鄭旸:“說吧,你有什麼想法。”
他仍低頭擦著劍,眼抬也不抬:“拜謝的事就不必說了。這般夤夜趕來,你也不是為了這個。”
顧憑:“少將軍是打算率軍西渡,背水一戰?”他直接道,“雖然不知能否奏效,但確實是目前唯一可行的法子。”
畢竟,一旦奪取吞銀谷,芒川和奇粟這兩大要地就是囊中之物。
即便是冒險,那也值得一試!
顧憑低聲道:“我手下的兩千人里,有一千五百人都是生于南疆本土。如果令他們假扮成吞銀部的兵卒,未必不能以假亂真。”
鄭旸:“繼續。”
顧憑道:“我想,趁夜帶著他們埋伏在吞銀谷外。到時候,少將軍的人與伏迎的大部隊交戰,我帶人從后方潛入,混進他們的隊伍里,或許能夠亂了他的大本營!”
鄭旸抬起眼,定定地注視著他。
片刻,他沉聲道:“準了!”
顧憑:“將軍打算什麼時候出兵?”
“明日一早。”
“那我這就回去準備。”
顧憑走到帳口,忽然聽見鄭旸道:“你這一功,我會上稟給陛下。”
哎,恐怕也就是今晚,鄭旸愿意替他表功。等到明日,應該會想提劍殺了他吧。
顧憑微微一笑,道:“多謝少將軍。”
他快馬馳回龍風鎮。回去之后做的第一件事,就是寫下了一封密信。然后他喚來一個護衛。
這個護衛,是他帶兵離開穎安城之前,陳晏放在他身邊的人。
他將密信封好,交給那個護衛,低聲道:“用最快的速度送到穎安。
”
那護衛有些遲疑:“大人,殿下給我的命令是貼身護衛您的安全。”
若是平時,遇到這種緊急的任務,他去也就去了。但眼下顧憑馬上就要點兵開拔,去吞銀江對岸埋伏了。這種時候,他是真的不敢擅離職守。
顧憑盯著他:“一旦鄭旸取了吞銀谷,芒川和奇粟兩地對他而言就如在掌中……那樣的話,冠甲軍在南疆會處處受人制肘。”
護衛頓了頓,重重一叩:“請大人千萬顧及自身安危,無論遇到何種情況,當以性命為重!”
說罷,他接過密信,迅速離開了。
東洲軍的營帳內,鄭旸令人喚來諸將。
“魯巍。”
“末將在!”
“明日一早,隨我率主力渡江,與吞銀部主力決戰。記住,要且戰且退,直退到吞銀江西岸。”
“末將遵命!”
“扈廣平。”
“末將在!”
“你率三千兵馬趁夜渡江,埋伏在橫沙口。見到我軍退卻時,需按兵不動,直待吞銀部全軍通過橫沙口后再行攻擊,與我主力形成前后夾擊之勢。”
“是!”
“單馳,彭振羽。”
二人齊聲道:“在!”
“你們各率一千兵馬埋伏在陽石坡和黑橋集。待前后夾擊之勢成,你們從敵軍兩翼進攻。”
“遵命!”
眾人聽明白了,這是要從東西南北四面同時進攻吞銀部,逼他們分兵以對。就算他們單兵的氣力再強,分而抗之,且以背水激起東洲軍將士血氣,這不是沒有勝算!
鄭旸站起身,寒劍出鞘,朝案角狠狠一斬!
他冷聲道:“明日,若有一人敢退入吞銀江中,殺。兵退一步,殺兵!將退一步,殺將!聽明白了嗎?”
“明白!”
第二日。
鄭旸率軍渡河,伏迎率吞銀部應敵。
被秘蠱改造過的身體,一個成年人在他們面前也如同小兒。
南疆兵猛撲上去,果然將東洲軍沖得節節敗退。眼看那些人就要被逼入吞銀江,忽然,他們后方響起震天的喊殺聲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