沉默半晌,陳晏淡淡道:“走吧。”
“是。”
……
顧憑站在殿外。
自從趙長起進去將他的話回稟給陳晏之后,就再也沒有出來。
也沒有人來宣他入殿,或者,逐他離開。
剛才,他聽見殿內傳來了一聲碎響,隨即,是趙長起的驚呼。但這些聲音,都只是隱隱約約地傳過來,他聽得并不分明。
然后,就是一直持續到現在,仿佛被冰封住的沉默。
一滴豆大的雨落了下來。
吱呀一聲輕響,殿門被推開,趙長起走了出來。
他深深地望著顧憑,好一會兒,開口低聲道:“殿下允了。”
顧憑怔了一瞬。
允了?
不曾召見他,不曾聽他陳述,解釋,不曾斥責,甚至連一個字也不問……便這樣,允了?
在這個本該如釋重負的時刻,他卻忽然感到了一點微末的,不知從何而起的顫動。
顧憑低聲道:“余青戎,他不會……”
他想說,余青戎是不會背友的。
但是剛一開口,趙長起就打斷了他。
趙長起盯著顧憑,淡淡道:“顧憑,上一個敢這樣忤逆殿下的人,連尸骨都找不齊了。”
他只說了這一句話,然后將手中的一柄竹傘遞給顧憑:“雨大,你回去吧。”
顧憑撐開傘。
走出去好幾步后,他忽然停下來,轉身望向大殿。
滂沱的雨幕中,殿宇森嚴的輪廓仿佛都在那雨水中微微化開了,暮色黯沉,只有一盞燈火透過窗口,映出小小的一攏光暈……這一座巍峨的殿宇,這樣的龐然大物,這一刻,竟然顯得如此孤獨。
顧憑閉了閉眼。
傘柄被水汽浸得濕漉漉的,他抬手拭了拭,然后握緊傘柄,轉過身,頭也不回地離開了。
作者有話要說:
來啦
有點晚QAQ
第34章
這一場暴雨,來得洶洶,去得也快。第二日,天便放晴了。
余青戎問:“你來這穎安城,好好玩兒過沒有?”
顧憑搖了搖頭。
“走吧,我帶你轉轉去。”
顧憑跟著他轉了一會兒就發現,這穎安城的大街小巷,似乎沒有他不熟的。
余青戎先是領著他到了一家草藥鋪。顧憑不懂醫術,卻也感覺那些布袋內的藥材,與一般的藥堂里賣的好像大不一樣。
余青戎解開一個小布兜,那里面是微黃的粉末。聞起來,散發著微微的苦腥氣。
他對顧憑道:“這是把懸骨蟲的腮腺曬干了磨成的粉。外敷在傷口處,可以令人不知疼痛。用酒送服,能止頭和骨節之痛。但要控制劑量,若一下服得多了,就直接昏死過去了。”
他又給顧憑介紹,什麼藥可以解南疆的瘴氣之毒。南疆山脈之中,多毒蟲毒草毒水,不知深淺的人進一趟山,很多連皮膚紅腫潰爛了,腳掌青紫失去知覺了,都不知道是何物所傷。
南疆王盤踞在南疆腹地,大軍若要深入南境,這些藥材事先都要預備。
他一面說著,顧憑一面認真記下。
藥鋪的柜臺上擺著一個大罐子,里面滿滿當當裝著豌豆大小的黑殼果子。
余青戎注意到顧憑的目光,擰開蓋子:“嘗嘗看?”
顧憑拿出一粒:“怎麼吃?”
“咬開外殼。”
他依言咬開,登時,一股辛辣的汁液噴了出來,顧憑嗆得猛咳了一聲,下意識就要吐出來。
余青戎眼疾手快地捏住他:“別吐,把果核嚼碎。”
那果核如碎冰一般,涼得舌尖一顫,竟是意外的清甜。
這冷冰冰的甜味和那刺人的辛辣交纏在一起,成了一種又古怪,又很是奇妙的滋味。
余青戎看了看顧憑的表情,笑著讓店主盛出一小兜。
顧憑接過小兜:“這是什麼?”
“椻木的果子。”
中午,余青戎帶著他去了一家烤肉攤鋪。店家不會說官話,余青戎用南疆的方話跟他點菜,點了一長串,顧憑也聽不懂是什麼。
第一樣菜是用巨大的葉片包住的,拆開來,刷了奇異香料的烤肉油香撲鼻。那肉極其滑嫩,入口即化,顧憑問:“是什麼肉?”像是獸類的肉,但又有種魚肉質的彈嫩。
余青戎:“盧獾的眼睛。”
顧憑的筷子僵在半空。
余青戎坐在他對面,笑得前俯后仰。
顧憑頓了頓,面不改色地繼續夾起一塊。余青戎含笑道:“不覺得惡心了?”
“如果不好吃,那確實挺惡心的。”
煙火繚繞,余青戎時不時說幾句南疆方話,讓店家拿上烤料。顧憑忽然想,這些年,他就是這樣過來的嗎?一瞬間,仿佛之前音訊全無的那些日子帶來的陌生,都散去了。
吃飽喝足,二人回到了樓館。
一下車,顧憑就看見陳晏的馬車停在樓館外面。
自從陳晏搬入府邸,這座樓館,他就甚少踏入了。顧憑望著那輛馬車,心臟微微一緊。
其實,就在昨晚他以“君無戲言”逼著陳晏放過余青戎的時候,他就知道,這麼做犯忌諱了。
這一諾是陳晏給他的,但這絕不意味著,他在任何情況下都能去用。如果只是拿來索要財富,權勢,那便是過火了些,胃口大一些,也無傷大雅。但是昨晚,他是在陳晏明明已經做了決定的時候,以他許下的承諾,強迫他收回自己的命令——
這卻是以諾相逼。
任何一個臣下,如果做了這一步,那是可殺的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