此刻,看見虎須漢子完好無損地回來,眾人臉上都有喜色,明明滅滅的燈火下,唯獨胡烈天的眼神有幾分莫測。
胡烈天抬起手:”都下去吧。“
一眾山匪都潮水般的退出大廳,只余上首十把交椅上的人坐著未動。
胡烈天站起來,緩步走到虎須漢子面前,他忽然刷一聲抽出長刀,刀刃橫在虎須漢子的頸項上。
虎須漢子咬了咬牙,狠狠跪了下來:“大哥,我沒有背叛咱們十八寨!”
胡烈天:“怎麼回來的?”
虎須漢子:“是一個人……他把我們放回來的。”
剛才在一群山匪面前,他講的是另外一個版本——他在縣衙大牢縱火,然后趁獄卒們轉移犯人的間隙,趁亂帶著弟兄們跑了回來。這個版本,與縣衙刑房那邊對外的說辭應當是一致的。
但是在胡烈天面前,他必須說實話。
胡烈天:“誰?”
虎須漢子搖搖頭:“不認識,大約三十來歲,臉生得很,也沒說過自己的來路。不過我看他不像是穎安的人,應該是朝廷來的。”
胡烈天嗤笑了一聲:“他們不都是朝廷的人。”
虎須漢子將那人如何布置,如何與他合演了出戲,假意縱起一把火,偷偷將他和一眾山匪從縣衙大牢放了出來……一五一十地講了一遍。
然后,他解開外袍,從內兜里摸出一張字條,遞給胡烈天:“這是他托我帶回來的。”
胡烈天拆開看,上面只有八個字:
知君重義,還君同袍。
筆鋒凌厲,風骨蒼勁。
他把字條往旁邊一遞,坐在第三把交椅上的女子站起身,接了過來。
她掃了一眼,目光微微一頓。
坐在第二把交椅上的男子注意到了,問道:“三娘,怎麼了?”
孟三娘彎了彎嘴角:“這字不錯。”
十八寨雖是匪窩,但她于書畫一道上的造詣還是人盡皆知。她的右手之前受過傷,握不住筆,后來用左手練字,也練成一絕,別說尋常閨秀,就算是一些在書法上成了氣候的名家,也有不及她的。能得到她一句不錯,那是極為難得的事情。
如果不是天賦過于出眾,天生就要當書法大家的,那這個人就必定是家世不凡了。
第二把交椅上的男子瞇了瞇眼,若有所思地道:“難道是那位殿下身邊的人?”
“那位殿下”指的是誰,在場的人都心照不宣。
孟三娘:“如果是他身邊的人,能有這樣一手字,不奇怪。”
虎須漢子聽他們一言一語,挺直后背,深吸了一口氣,低聲道:“大哥,朝廷可能想招安你。”
胡烈天皺眉:“什麼?”
虎須漢子把那天早上在刑房聽到的話說了出來。有那麼短暫的一瞬間,他想過這些話到底該不該說,但是他看著胡烈天,又覺得這不是他該糾結的事。說不說不重要,重要的是他大哥想不想聽。如果他大哥不想聽,那他就一樣當沒這回事。
孟三娘仔細檢查了一下紙頁,道:“就是一張普通的紙。”
胡烈天沉默了一會兒,道:“燒了吧。”
孟三娘不再多說,將紙條放在燭火上引燃。
胡烈天:“這些事,以后都不用提了。”
這就是擺明態度了。眾人齊聲道:“是!”
入夜,一個人悄悄溜出西寨。當他停在滿連泰的門外等候召見的時候,更漏正落下第三聲。
月光落在門簾上,一痕一痕的銀白。下一刻,門簾被拉開,一個人打了個手勢,示意他進去。
滿連泰披了件衣服,揮揮手屏退左右,然后道:“說吧。”
仇義低下頭,將這些天從劫寶被俘到從縣衙逃回來的經過,原原本本地敘述了一遍。
其中,那日清早在縣衙地牢偷聽到的談話,尤其是顧憑說的,若是發現有滿連泰的手下,就都給殺了,他說得一字不漏。
滿連泰的臉色看不出什麼異樣,他頓了頓,緩慢地問道:“還有其他人聽到嗎?”
仇義立刻道:“五哥,那時候他也醒著。還有阿康,他們都聽到了。”
戴莽,阿康,這兩個都是胡烈天的人。滿連泰的眼角微微抽搐了一下,讓他的神色有一瞬間的陰沉,但這抹郁色轉眼就消失了。他沉默了一會兒,低沉道:“我知道了。你下去吧。”
“是……”仇義說著,抬起眼,正對上滿連泰低垂的目光。那一瞬,他猛地失去了聲音,就好像被一雙枯瘦的鷹爪鉗住了喉嚨。他并不是沒有在滿連泰的眼睛里看到過殺意,但是這麼深沉的殺意,讓他忽然被一種突如其來的,巨大的驚悸給震住了。
仇義一下子想到了很久之前聽到過的一則傳言。
滿連泰起勢的經過在穎安匪流中不是什麼秘密。當年他落草為寇,投奔蘆寨,還拜了寨主祝蒼為大哥。后來,祝蒼在一次匪寨火并中受重傷,傷重不治,就由當時的二把手滿連泰接任了寨主。蘆寨在那次火并中傷亡慘重,滿連泰臨危收拾殘局,整頓兵馬,后來他還親手殺了那個重傷祝蒼的匪領,為他大哥報了仇。
這些事,滿連泰并沒有遮掩過,知道的人也不少。
但有人曾說,那次匪寨的火并就是滿連泰設計的。只是滿連泰在寨中威深信重,這傳言又拿不出實證,所以許多人聽過撂過,只當是謠傳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