山谷中這麼多的人,這麼多向他們遙遙投來的目光,但他的眼睛就只盯著這一個。
伸出手,將那枚玉牌系在顧憑腰間后,陳晏輕聲道:“阿憑,孤許你一諾。你記好了……這輩子,你就算死,也只能是在孤的身邊!”
第23章
兩日后,皇帝下旨,任命顧憑為按察司司丞。
顧憑接了旨,就要去按察司報道。
雖然這按察司是新立的衙署,房院都是舊有的,但一通修繕后,看起來頗為開曠大氣。門前面還立著一個碧綠的石刻照壁,那照壁極大,碧影幽幽下,華美的雕刻異獸宛如活物。
顧憑望著那蒼翠的影壁,忽然聽見身后有人問:“好看嗎?”
他回過頭。
那個人生了一副令人賞心悅目的好相貌,只是似乎對什麼東西都有一分戲謔之色,讓他看起來不太像個好人。
他悠然自得地走到顧憑身旁,笑吟吟道:“我之前攻入鳳都的時候,看見南承王府這個影壁修得真漂亮,毀了可惜,就跟陛下開口討了。放在這兒麼,倒是很合適。”
顧憑大概猜到這個人的身份了。
他一禮:“見過按察使大人。”
姜霍偏了偏頭,含笑望著他:“顧司丞,你終于來了。”
姜霍這個人,顧憑聽趙長起提過。
這是個非常有意思的人。
他出身前朝最為彪炳煊赫的世家之一,本來以他的身份,應當是未來族長的人選,但這個人從小就離經叛道,性子張狂無忌,后來甚至逼得家族公然與他斷絕關系,宣稱以后姜霍是飛黃騰達也好,罪孽滔天也罷,家族不以他為臂,也不受他所累。
基本上是把姜霍逐出家門了。
世家內部,便是爭權奪勢再激烈,也往往都是暗著來的。要麼行暗害事,要麼是用更迂回的捧殺之策。就算是族中子弟犯了錯,家族懲戒,無論是收歸他的財富勢力,還是清洗他手中的人脈心腹,這些事都一定是在暗中進行,絕不會現于人前。
畢竟,這于家族的名譽大大有損。
但姜霍居然能逼得那些族老公然將他逐出族,在當時的紈绔子中也算是獨一份了。
顧憑聽說過很多關于姜霍的傳言,別的不知真假,但有一條是可以確定的。
天下剛亂的時候,隱帝朝中眾人還在積極地獻言獻策,籌備調兵鎮壓。這個人不知道是通過天文觀星還是算卦占卜,預言雍朝必破,興亡之人在東南。
放出這兩則在當時被視為大逆不道的謠言后,他收拾包袱連夜從朔城跑路了。
當初聽到這事,顧憑立刻就很能理解,為什麼姜家族老要將公開將此人除族。
畢竟,從他們的角度看,等著姜霍飛黃騰達估計是等不到那一天了,但是被他連累到九族誅盡,那真是指日可待。
姜霍領著顧憑走進按察司的院子,一邊向他介紹各處的布局分工。
忽然,他好像想起了什麼,隨意道:“南疆這段日子起了風波,陛下已經決定令秦王率兵平亂,隨軍監察的人選,應當就從我們按察司出。”
顧憑一怔。
讓陳晏去南疆?
那個地方是出了名的刁山異水,龍蛇混雜。就算是貶謫犯錯的官員,只要這個人不是得罪過朝中什麼惹不起的大人物,一般也不會被發配到那里。
顧憑知道,陳晏在皇帝心里的地位其實不如豫王。所以,哪怕以陳晏的身份和功績,立他為太子那是足夠了,綽綽有余了,但皇帝登基后卻只封他做了秦王;雖然明面上,陳晏是最受倚重的皇子,但是在皇帝明里暗里的扶植下,如今豫王的勢力卻能夠幾乎與他齊平,甚至在朝野聲望上,豫王還因為類似皇帝的溫和仁德之名,隱隱有反壓之勢。
因為這些事,秦王一系的屬官里很多人都忿忿不平著。
但是顧憑還真沒想到,連民諺都在唱千金之子,不坐垂堂,皇帝卻這麼輕易就決定把他這個兒子置于險境。
他忽然想,難道皇帝是想借這個機會去削弱陳晏的勢力?
畢竟,現在豫王和陳晏勢力最大的差距,就是陳晏擁有一支曾經橫掃諸侯的強軍。想來,皇帝最開始的打算,應當是通過令豫王與鄭氏一族的聯姻為豫王添上這個助力。
但是如今,既然聯姻不再提了,能走的路自然就變成了消耗陳晏。
——這謀算,真是讓人想一想就覺得齒冷啊。
姜霍:“顧司丞在想什麼?”
顧憑:“在想,會是誰被選去隨軍監理。”
姜霍笑道:“顧司丞想去麼?”
顧憑平靜道:“都可以。我并無所謂。”
姜霍挑了挑眉:“我問了許多人,顧司丞是第一個給我這個答案的。上一個聽到我這麼問的人,臉都嚇得慘白了,兩股戰戰,差點走不動道。”
姜霍一邊說,一邊自顧自笑了一會兒。
然后他道:“不過吧,他其實沒必要怕,你呢,怕也沒用。”
“陛下令我給你帶一句話,云寧山上做得不錯,此功且記下;南疆雖風急浪險,實為建功之地。
待你歸來,一并論賞。”
他慢吞吞補充道:“授命的封函,我已經令人放在你號房的桌上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