就是因為無論是他還是豫王,打上他們勢力烙印的,在朝堂上遭遇風波都不會小。
只有皇帝身邊,才是唯一可能穩妥一些的地方。
甚至,他還擔心顧憑勢力單薄,又沒有家族背景作為依仗,在朝堂的勢力傾軋中沒有自保之力,還想要把暗部的一部分勢力交到他手上。
這些東西,他從來沒有對顧憑解釋過,明明知道顧憑或許誤解了,他也不想解釋。
尤其是,當他看到顧憑這樣站在他面前,明明好像這麼脆弱,好像這麼近,明明他只要一低頭,就可以咬住他的嘴唇,攫取他的呼吸,但他就是知道,這個人在拒絕他。
這個人,在拒絕他。
他無法告訴顧憑,甚至無法告訴自己,當他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,在那第一個瞬間,他感受到的不是憤怒,不是痛,而是一種突如其來,無法形容的混亂。以前,就算他在戰場上被逼進了九死一生的絕境,他也沒有混亂過。就算他的父親總是隱隱地偏寵他那個三弟,無論他付出多少,最后封賞的時候,他有什麼,豫王的那份一定不會比他少,他父親便是不好明著給,也總會暗中補償。甚至這一次,還試圖把他隔在外面,將一個明顯助力極大的妻室指給豫王……就算面對著這些,他這顆心,也從來沒有被傷得混亂過!
陳晏大笑了一聲,忽然仰起頭,往嘴里倒了口酒,然后捏住顧憑的下巴,冷冷地哺給他。
酒液順著顧憑的唇角滴下來,劃過他的下顎。陳晏的動作那麼強烈,顧憑恍惚間覺得,那酒似乎不是流進了他的喉嚨,而是直接撞進了血液里。
他渾身都慢慢地開始發燙。
陳晏盯著他,手指輕輕蹭了蹭他的臉頰:“不錯,現在看上去總算有點血色了。”
他似笑非笑地道:“阿憑,這臉色太蒼白,別人會覺得你在心虛的。”
說完,他拽過那華美曳地的長袍,披在顧憑身上,給他收緊了衣帶。
陳晏輕聲道:“今天晚上,你要是不堂堂正正地站在他們面前,以后,就算沈留平安歸來,暗部的人,也永遠不會再信任你。”
“走。”他命令道。
這個夜晚,所有的星光好像都熄滅了。顧憑跟著陳晏坐上了一輛馬車,車簾垂落,車廂里是一片深濃的漆黑。
等到有光隱隱約約亮起的時候,馬車停下了。
他們走了下來。
四周是石壁,上面插著炬火,風微微吹過,那長得望不到邊的火,好像一條紅得透亮的騰蛇,在黑夜里緩緩地游動。
前方,暗部十二門的精銳筆直地站立著。
炬火搖動,無數陰影投落在他們身上,那些人仿佛變成了陰影的一部分。
陳晏向前踏出一步。
暗部十二門同時向他極其莊重地一禮,然后,他們緩緩向左右分開,露出一道長長的石階。
顧憑瞇起眼。
黑暗中,很多景象在他眼里都有些模糊了。
他跟著陳晏走了上去。
不知道這道長階一共有多少級,只感覺像是很長,很長,就像它通往高不可攀的云巔。
顧憑知道這個儀式的內容,他記得這里應該是他一個人走,陳晏會站在最高處的臺上等待著。
但是現在,陳晏走在他身邊。
顧憑微微向他瞥了眼。
四面八方的視線都集中在他身上,他不能做太大的動作,所以這一眼,他只看見了陳晏的下顎。
時明時暗的炬火下,那輪廓清晰得像是刀筆削刻。
……顧憑忽然想,陳晏這麼做,是不是想要用這個行為,宣告他的態度,向暗部所有人表示對他的信任,去壓下那些人的懷疑和抵觸?
他輕輕顫了一下。
一只手攥住他的手臂。穩住他的身體后,那只手迅速松開。
大袖遮掩,沒有人看見陳晏的動作。就算是顧憑,也只感到他的衣袖微微動了一下。
夜風長驅而過,顧憑身上那如冰玉織就的長袍被風揚起,獵獵翻滾。無數火光灑在他身上,隨著他的動作,漆黑的袍子上宛如起了一痕一痕斑斕的銀河。
那從容的步伐,挺立的身形,真是好風姿!
山臺上,暗部十二門一瞬不瞬地注視著他。
其實,只要陳晏有命令,便是他們對這個人再有想法,也會毫無保留地接受。但是這一刻,望著他和陳晏并肩拾級而上的身影,不少人還真是感到了一種難以表達的味道。
……好像,殿下之所以用這麼強勢的態度表示對這個人的信任,也不是不能理解了?
畢竟,這樣的風姿容止,和他們想象中那個卑鄙冷血的小人真是相差太遠。這反差太大,就讓人忍不住懷疑,是不是他們想左了。
一時之間,眾人眼中的冷厲之色微微散去。
雖然不至于一下子就對顧憑惡感頓消,但山谷間的氣氛還真不像一開始那麼凝滯了。
終于,顧憑踏上高臺。
儀式的最后一步,是陳晏將代表著暗部辰門的玉牌賜給他。
四目相對,陳晏望著顧憑,那眼神好像冰寒如鐵,又好像有烈火燒灼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