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的聲音很平靜,就好像這只是再尋常不過的一天,而他只說了句再隨意不過的話。
這種時候,這樣的尋常本身就是最大的不尋常。
顧憑頓了頓,低聲道:“殿下。”
一盞燈亮了起來,火苗燒過燭心,那輕微的爆裂聲在這一屋的寂靜里,那麼清晰,清晰得讓人的心尖仿佛也跟著跳裂了一下。
陳晏走向下一盞燈,將這盞燈也點亮了。
片刻,屋內燈火通明。
他收回手,瞥了那華袍一眼,淡淡道:“還沒有換上?”
顧憑怔了怔,聽見陳晏道:“時辰不早了,宣誓入暗部的儀式馬上要開始。快一點。”
……他在說什麼?
有那麼一瞬間,顧憑睜大了眼睛,幾乎有些無法反應地看著陳晏。
陳晏慢條斯理地道:“孤忘了,阿憑不喜歡婢女近身伺候。”
他好像沒有注意到顧憑突然變了的臉色,聲音依舊那麼平淡:“無妨,孤來替你換衣。”
他的手指落在顧憑的腰帶上,指尖一扯,將腰帶抽開。
指腹那滾燙的熱意,狠狠在顧憑腰間一烙。
顧憑猛地抖了一下,好像突然驚醒過來,一把按住他的手指。
陳晏的眉目間閃過一絲冰冷的銳光,但就那麼一剎,這個神色就被他壓下去了。
其實顧憑并沒有用太大的力氣,但他按住,陳晏就真的沒有再動。
不止是手,不止是動作,他的眼睛,他的表情,他臉上,身上的每一寸肌肉,都紋絲不動。
就好像,這具身體里有什麼橫沖直撞的東西,必須藉由這樣的鐵石一般的紋絲不動,才能壓制下去。
顧憑張了張嘴:“殿下,不行。”
“……真的不行。
沈留還生死不明,這個時候,我不能……這會累及殿下的!”
因他之故,沈留重傷流落在外,至今生死難料。陳晏應該懲罰他的。就算他成功地傳出了洞窟水路圖帛,將功折罪不用大罰,也應該慎重處理。
顧憑真的想不到,這種情況下,陳晏竟然還要堅持讓他進暗部!
他道:“殿下,就算暗部絕對忠誠,你這樣做也會令他們失望。在御下之道里,這是大忌——”
剛說到這里,陳晏就豎起一根手指,輕輕地放在他的嘴唇上。
“用暗部迫我就范,這一招,阿憑是什麼時候想到的?”他一邊說,一邊將手伸進了顧憑的外袍里,那親昵卻冰冷的動作,那充斥著他所有感官的,仿佛暴風雨欲來的氣息,讓顧憑一動不能動。
外袍墜地,柔軟的布料窣然一響。
第22章
顧憑身上只剩下白色單衣,他的嘴唇也有點發白。
陳晏定定地注視著他,忽然笑了一下。
他的笑聲很輕柔,又好像帶著一點嘲諷:“阿憑是不是還在想,你如今已經是在陛下面前露過臉了。想來我行事時,多少也要顧忌一下這個。所以,就算你真觸怒了我,我也不能想關你就關著你,想要讓你消失,就立刻讓你從此消失。”
剛說完,他就感到顧憑被他扣在掌中的手指迅速冰涼了下去。
陳晏的眼就像兩顆燃燒的炭珠,那一刻,猛地閃過一絲燒灼般的紅光。
他輕聲道:“阿憑不辯解一下嗎?”
辯解?
顧憑確實沒什麼好辯解的。
陳晏說的基本都中了。只是一點,他還真不至于自大到覺得有了皇帝,陳晏就不會再對他動手。
以他對陳晏的了解,別說現在他只是給皇帝留下了印象,就算哪一天他成了帝王心腹,就算他位高權重到出將入相,如果真的觸怒了陳晏,這個人對他動手也不會猶豫一下。
他只是想著,陳晏不在意,他身邊的人卻不一定。
這次的事,雖然他確實忤逆了陳晏的心思,但終究不至于到犯了原則的程度。他仍然待在陳晏的勢力范圍下,可以為他所用,只是不愿意進入那麼核心的位置。
僅此而已,不是大錯。
就算陳晏要罰,應當也不會是他最無法接受的那個后果。
但是現在,既然一切都已經被陳晏點破,他也不想再費那個口舌去掙扎了。
陳晏盯著他。
他掌心里攥著顧憑的手指。
那手真涼啊,他明明已經捏得這麼緊,捏了這麼久,居然還是無法把自己的溫度逼過去。就好像他捏著的是一束草木,一塊冷鐵。
這個人站在他面前,這個樣子,看起來真是脆弱。
他以前總覺得,顧憑比很多人都要脆弱。旁人的刀劍,口筆,權勢——那些他身邊的很多人根本就不會放在心上的東西,卻通通都能傷到顧憑。那時候他想,他的人,怎麼輪得到別人指手畫腳?那些他根本就不屑一顧的東西,憑什麼敢讓顧憑想要避開?
所以,他安排下去,令顧憑出仕。
從殷涿到朱興倫,他知道,顧憑一直以為他做這些,為的是攪亂鄭氏一族和豫王的聯姻。
但是,以他的性子,就算要破壞,又怎麼會用這麼迂回的法子?想要讓這段聯姻不成,派人直接暗殺才是最一勞永逸的辦法。
安排顧憑入朝其實很簡單,但他偏偏繞了這麼大一個圈子,費了這麼多周折,讓顧憑去走皇帝的路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