不等顧憑回答,縱馬離開了。
顧憑走進識青園。
里面的一切,看上去和他走之前都并無不同。
眾人一見到他,紛紛施禮問好,神色不見凝滯,也不見緊繃。
顧憑微微皺了皺眉。
按說,如果沈留出事的消息傳回來,這氣氛不該是這樣啊?
他找來一個侍衛,低聲道:“我要回一趟秦王府。”
大約一刻鐘后,馬車停下,顧憑走進秦王府的內院。
剛進去,就有一個人氣急敗壞地沖到他面前。
是趙長起。
趙長起臉色鐵青,在環顧了一圈,令所有人一觸到他的眼神就識相地迅速告退之后,他們周圍變得空無一人。
顧憑在心里嘆了口氣,抬起眼,對上趙長起的目光。
趙長起啞聲道:“你知不知道,沈留失蹤了。”
“你讓他只身去蕭裂的包圍圈里誘敵的時候,有沒有想過,他還是暗部的領首……他的命,就算是殿下,也不會這麼輕易地舍棄。”
顧憑:“我并沒有舍棄。”
“對,你沒有,你只是覺得,就是冒個險罷了——但他是沈留!”趙長起終于低吼出聲,“暗部的老人,十個里面有八個跟他有過命的交情,你知不知道,如果他出了事,你在暗部就絕了路了?!”
吼出這句話后,趙長起沉默了很久。
再開口時,他的聲音已經平靜了下來,只是還有點沙啞:“……直到現在,暗部的人還在找他,但還沒有消息。我說他失蹤,還是個委婉的說法。要說得直接一點,那就是下落不明,生死不知。這幾日,你就老老實實待在秦王府吧,等著殿下最后的命令。”
“好在,你這次還是傳回了洞窟水路圖,也能算是有功。
加上殿下知道這事后,下令封住傳言,所以現在沈留失蹤的事,知道的人也不超過十五個。殿下這樣做,應該還是想護住你。”
顧憑忽然想,怪不得識青園還是一切如常,風平浪靜的。原本在他的預料里,識青園現在的狀態應該和趙長起一樣。
原來是陳晏壓住了消息。
那一瞬間,顧憑忽然感到心底生出一點很淡的酸澀。
只有一點點,就好像過了一夜之后,樹葉尖凝聚的很細小的一點露水,很快就能散去了。
“——但是,顧憑,如果沈留真的出事。”趙長起說到這兒,梗了一下。
沈留已經出事了,現在只能寄希望于不是那個最壞的結果。
但無論怎樣,趙長起都清楚地知道,顧憑在暗部那里,是沒有什麼指望了。
他之前就聽說,等這次云寧山查案回來,陳晏是打算讓顧憑進暗部辰門的。辰門,這意味著怎樣的力量……顧憑他也許根本就不知道,所以他也不知道自己讓沈留出事,會讓他失去什麼。
但是事到如今,再說這些也沒有意義。
趙長起閉了閉眼,深深地呼出一口氣:“這幾日關于你的傳言不少,能壓下去的,我盡量會壓。其他的,你好自為之吧。”
他轉身離開了。
顧憑慢吞吞地走回院子。
屋內,一個婢女正在打理一件袍服。
那袍服極其華美。漆黑的絲線在陽光下泛出如冰一般剔透的光。光澤冰凌凌的,但因為袍服繡飾得太華貴,又帶上了一種無法形容的燦爛。一看就知道千金難得。
顧憑:“這是什麼?”
婢女連忙道:“是殿下前些日子差人送來的。
說郎君回來之后用得到。”
陳晏前些日子讓人送過來的?那大約就是給他正式入暗部的儀式準備的禮服吧。
可惜這件衣服,他穿不上了。
令沈留受傷,然后順勢失蹤,是他早就計劃好的。
早在臨出發前那一日,他交給沈留的那張紙,上面就寫好了布置。
并不需要失蹤太久,三日,五日,差不多就夠了。暗部的人本身就與他沒什麼交集,既無了解也無信任,這個時候,想要讓他們對他生出惡感,是最容易的。
說實話,在他還沒有什麼功績的時候,陳晏就把他安排進暗部最重要的辰門,這本身就不太容易服眾。尤其是現在,備受暗部中人推崇的領首,還因為他的緣故生死未卜。要知道,如果他顧憑真進了暗部,那里面許多人的生死,都有可能直接跟他產生干系。
他連沈留的命都可以舍棄,誰會信任他,誰會接受他?
所以趙長起才會說,他這是在暗部絕了自己的路。
……如果不是因為太了解陳晏,知道這個人一旦下了決定,那就是絕無更改。顧憑也不想把事做得這麼絕。
但是,他真的不想把自己變成陳晏的一部分。
顧憑伸出手,輕輕從那衣袍的繡紋上劃過。
他有些遺憾地想,這麼精美的衣服,真是浪費了。
婢女見他一動不動地站在那里,柔聲道:“我來伺候郎君換衣。”
顧憑搖了搖頭:“不用。”
他淡淡道:“退下吧。”
“是。”
門在他身后輕輕地合攏了。
顧憑懶洋洋地望著窗外。漸漸的,明亮的日頭變得不再那麼刺眼,落日西沉,無邊的紅霞在天邊翻涌著,逐漸歸于暗淡。
再然后,暮色四合,如水的黑暗漫了上來。
一聲輕響,有人推開門。
陳晏:“怎麼不點燈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