等他放下弓的時候,回過頭,卻看見沈留不知何時已經站在那里了。
見他看過來,沈留提步走上前,將他剛才的問題一一指點出來。
最后,他看了顧憑一眼,淡淡道:“調整得不錯。”
顧憑一怔,微微一笑:“沈大人看到了啊。”
其實練到后面,他整個人的狀態已經沒有什麼異樣了。沒想到沈留居然看見了全程。
沈留不接話,只是道:“找我有什麼事?”
顧憑摘下一片柳葉,在手中把玩:“殿下打算讓我進入辰門。”
他說這話的語氣很隨意,眼神也很隨意,如果不是剛才沈留親眼看到了他射箭的表現,幾乎會以為這件事對于這個人來說,就是那麼輕描淡寫。
說完之后,顧憑也不管沈留的反應,拿起柳葉,銜葉而吹。
樹葉的聲音,如果說是幽揚動聽,肯定不如琴簫這樣的樂器,但是卻比它們多了一分野氣,尤其是顧憑吹起來,因為太自然,太沒有修飾,太不遵格律,而已經不像是樂曲,更像是一只鳥發出來的隨性的啼叫。那聲音是如此的清震,如此的寥亮,就好像這只鳥,風來了它展翅,雨來了它躲避,想上云霄了它就往高處飛,飛累了就停在灌木枝頭上歇歇腳。
這天地之大,山川也好,洪流也好,它無處不可去,無時不自在。
這段日子,顧憑在沈留面前從來沒有掩飾過自己的不馴服,或者說,他其實在故意表現這一點。雖然沒有直說出來,但他一直在告訴沈留,他不想,也不適合成為陳晏的心腹。
尤其是那種可以接觸到陳晏的機密,在陳晏的勢力中具有至關重要地位的心腹。
這一切,都是為了這一天。
顧憑放下柳葉,看向沈留,含笑道:“沈大人,與我做個交易如何?”
沈留一字一字道:“你要做什麼?”
顧憑笑了笑,遞給他一頁紙。
沈留打開看過,再抬起眼的時候,他望向顧憑的目光極其復雜。
他沉默,顧憑也不催促,舉起樹葉,饒有興致地模仿著小鳥的啼叫。他學得還挺像,不一會兒,真的有小鳥信以為真,開始跟他一應一和地對鳴起來。
沈留手一碾,那張薄紙碎成了屑粉,從他指間落下來。
陳晏給出來的,如果換成世上的任何一個人,這一刻應該都會喜不自勝,感激涕零。可顧憑偏偏是那個例外。無論是權勢,富貴,地位,還是名聲……這些陳晏能給他的東西,他都不在意。他要自由,可就是這一樣,恰恰是站在陳晏身邊就必須舍棄的。
半晌,沈留冷漠道:“你想好了嗎?”
顧憑點了點頭,坦誠道:“我所有的計劃,都已經跟你交底了。沈大人應當知道,如果按照這個計劃走,殿下這邊不會有任何損失。”所以,沈留其實真沒什麼好顧慮的。
沈留注視著他,忽然冷笑了一聲:“你說得對。”
他淡聲道:“這件事,我會助你。”
說完這句話后,他就轉過身,徑直離開了。
第二日,顧憑跟著蕭裂一同前往云寧山查案。
云寧山地屬黎川縣,與鳳都的距離雖然不算遠,但也不能算近。一行人午后出發,黃昏時才到。蕭裂帶人住進驛站后,就開始安排起查案事宜。他手下的赤烏衛分成一隊一隊領命而出。很快,廳內除了顧憑和殷涿,每個人都有各自負責的任務在身了。
蕭裂仿佛這個時候才想起顧憑,轉過眼,淡淡問道:“顧司丞可有異議?”
顧憑笑了笑。
這樣將他隔絕在外,卻問他有沒有異議?
重點是,蕭裂對他喊的是“司丞”。自從皇帝設按察司之后,朝野上下誰心里不是明鏡一般,知道這就是來制衡赤烏衛的。因此,一聽到這兩個字,不少赤烏衛頓時就忿忿不平起來,望著顧憑的眼神充滿了排斥,甚至還有點隱隱的對非我族類的敵意。
看來,蕭裂是想將他和殷涿放在眼皮子底下監視起來啊。
顧憑都不用四下掃視,就能感到眾人望向他的目光就像飛小刀似的,他都能聽到嗖嗖聲了。恐怕以后就算蕭裂不在,只要他身邊有一個赤烏衛,就會有人盯緊著他的一舉一動。
不過,顧憑怕的還真不是他監視。他要是不監視,那才應該頭疼了。
顧憑從善如流地道:“指揮使安排得很好。”
他說這話是發自內心。能躺著摸魚,誰想去干活?
但是,站在他身后的殷涿臉已經冷了。
蕭裂居然敢就這麼明目張膽地將顧憑排除在外,還有那些赤烏衛,對上那些從四面八方射過來的明顯不帶善意的視線,殷涿雙目戾寒,正要上前。
忽然,他的衣袖被人輕輕一擋。
顧憑笑吟吟地道:“能者多勞,諸位辛苦了。”
他站起身,帶著殷涿走上樓。
進了房間,殷涿捏緊了拳:“他們竟敢!”
顧憑懶洋洋地道:”蕭裂懷疑我與這次的盡香丸案有牽扯,他不信任我,自然不會容我插手。“
殷涿:“可是——”
來之前顧憑告訴過他,這個案子,牽涉到他手中的司丞腰牌以后是有用還是沒用。
這件事,如果被蕭裂攪合了……殷涿想著,眼就陰冷了下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