蕭裂顯然很厭惡被人盯著臉看,就在他的眼越瞇越緊的時候,顧憑開口道:“指揮使,請。”
說罷,他走進了旁邊的一家酒樓。
蕭裂冷眼看著他,跟了上去。
他們走進廂房。小二原本要跟進來侍奉,但是他看這兩位郎君之間的氣氛不對——這種不對,可不是砸爛幾套桌子椅子能了結的。
小二頓了頓,立刻果斷地退了出去,還替他們闔上了房門。
蕭裂盯著顧憑。他的身量比顧憑要略高一點,因為靠得近,盯住顧憑的時候,他微微低下了頭:“龍將渡口,云寧山上……蕭某兩次都與郎君緣慳一面。”
他竟然就這麼直接地說了出來,說他這些天吃的兩次大暗虧,背后設局之人就是顧憑!
蕭裂會懷疑他跟云寧山之事有牽扯,顧憑早就想到了。畢竟,他就是經由此事走到皇帝面前的。但蕭裂還說了龍將渡……去龍將渡的那一日,他是遮了身份的。做得這樣隱秘了,蕭裂居然還能懷疑到他頭上。
不過,蕭裂既然會這麼當著面把事情挑明,就說明,猜到是猜到了,但多半沒有抓到證據。
顧憑淡淡道:“指揮使恐怕認錯人了。”
蕭裂冷笑了一聲。
他舉起鞭柄,緩緩地抵住顧憑的喉嚨。那個力道,逼得顧憑不得不抬起下顎,頭也向后仰抵在墻上。然后,蕭裂俯下身,冷冷在他耳邊道:“我這雙眼睛,但凡見過一次的人,哪怕只是身形,第二次見時,也能認出來。”
說著,他一點一點地把鞭子往下壓。
咽喉是何等脆弱的地方,這樣被人用鞭子壓著,滋味不可能好受。
何況,這一刻,蕭裂是真的動了殺心。他抵在顧憑喉嚨上的鞭子,幾乎已經帶上了要摁斷喉骨的力度。
“顧憑,死在我鞭下的,沒有一萬也有八千。”他勾了勾唇,冷聲道,“你若是想死,我可以成全你!”
顧憑抬起眼,看向蕭裂。
蕭裂一瞬不瞬地盯著他——已經逼到這個地步,都這麼狼狽了,他竟然還是這麼平靜,就好像根本不是受制于人手,不是被人鉗制著要害。
他怎麼能這麼平靜!
然后,顧憑抬起手,握住那節鞭子,緩慢卻堅定把它從脖頸上移開。
不知為何,蕭裂竟然任由他推開了。
從最開始到現在,顧憑的眼神都沒有變化,甚至沒有一點波動。他依舊是那樣從容,甚至稱得上氣定神閑地對著蕭裂,只是因為被鞭子頂住喉嚨有些久了,嗓子帶上了一絲微啞:“指揮使這是認定是我了?”
他忽然一笑,輕淡道:“蕭裂,如果我說的確是我,你待如何呢?”
——他這是說,就算他承認了,蕭裂能怎麼辦?
是啊。他顧憑現在已經拿到帝王親賜的腰牌,馬上就是按察司的新任司丞了。就算蕭裂知道龍江渡口和云寧山上的事都是因這個人而起,但是這個關節上,他還真的不能動他。
就算這個人親口承認了,沒有實證在手,這個虧他也只能咽下去。
這句話像是一記耳光,蕭裂咬緊牙,一字一字道:“顧、憑!”
顧憑瞥了他一眼,繼續道:“……如果我說不是我,你又待如何呢?”
蕭裂一怔。
……這卻是說,如果他說自己不是幕后之人,難道蕭裂就會信嗎?
這話還真沒說錯。
以蕭裂的自傲和敏銳,他已經認定的東西,別人就算再怎麼辯解,也無濟于事。
顧憑漫不經心地道::“既然如此,指揮使何必做這些無謂的口舌之爭。”
蕭裂緊盯著他。過了一會兒,他忽然揚唇一笑:“不錯!”
“三言兩語,激我怒氣勃發,又令我怒氣消解。確實是個人才。”
他不緊不慢地將鞭子收了回去,微笑道:“的確,我沒有證據。但是我蕭裂一貫行事,從來也不需要這個。剛知道這事的時候,我曾想過動用些刺殺手段,廢了你……便是廢不了,也能引出你的背后之人。”
輕描淡寫地說出這句話后,蕭裂瞥了顧憑一眼,看到他眼中微微驚訝的神情,冷笑一聲:“顧郎今年十九了吧。這個年紀,若真是主事之人,以你之才,我怎麼會全然無知?恐怕這些年里,是有人刻意遮掩住了你的存在。猜到你背后另有一主,有什麼可稀奇的。”
“不過……我現在改主意了。你這樣的人,值得當做對手來對待。”
蕭裂拿出一張密函,放到顧憑面前:“這是陛下密令,命你我一道,秘查云寧山盡香丸來源。”
顧憑沉默片刻,接過了密函,打開快速看了一遍。
讓他和蕭裂一起,去查云寧山盡香丸案?
……皇帝還是起疑了啊。
也是,云寧山一見,確實是太巧合了。其實自從皇帝賜給他按察司司丞腰牌,卻并沒有下明旨的時候,他就隱隱約約地猜到,皇帝想要試一試他。恐怕,如果這一次盡香丸案中他出了任何岔子,這份明旨就不會下了。
怪不得當時惠公公把腰牌給他的時候說,讓他先帶回去玩兒玩兒。
可不是嘛,一個沒有過明旨的腰牌,那也就是個玩具而已。
這麼比較起來,陳晏對他還真是坦誠多了。起碼,讓他進暗部這個命令,除了能束縛住他,同時也是陳晏允許他接觸到一部分他的底牌……對陳晏這樣的人來說,這些底牌,往往就是他一擊斃命的殺招,或者臨危救命的關鍵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