顧憑懶懶地閉上眼,沒接話。
沛陽朱興倫一事,還是給他留下了印象。當他站在離開沛陽的客船上,聽著那隨風傳來的,嗚嗚咽咽的蕭管聲,那一刻,他心中真是生出了一絲感慨。
這天下的朱興倫,何止一人?
雖然這個感慨,不至于說讓他非要強烈地想去做點什麼。但是,機會都送到他面前了,他也沒有理由一定要把它給破壞掉。
他看了一眼趙長起:“這麼高興?陛下只是留意了我,還沒有取用我吧。看這樣,你們是已經把后手安排好了?”
趙長起點了點頭:“蕭裂這次犯了陛下的忌諱了。”
因為涉及秘辛,他說得詳細了一點:“歷朝歷代,對于前朝皇室,要麼是斬草除根,要麼是牢牢地控制在手里。不然,很容易生出風波。但隱帝不是跟一眾皇族殉國了嗎,搞得民間聲望一度大盛,陛下還要名聲呢,也不好大張旗鼓地做些什麼。便是搜捕隱帝幼子,也是只交給了蕭裂。但這次云寧山出現了盡香丸——云寧山啊,離鳳都這麼近的地方,蕭裂竟然全無察覺。這不是失職是什麼?”
趙長起道:“再加上……顧憑啊,還記得那日龍將渡口,蕭裂幫著鄭家人跟你搶殷涿麼?過幾日,會有人將這個消息遞給陛下。”
他說到這兒,笑瞇瞇地道:“哎,當初為了讓蕭裂答應幫鄭家這個忙,我們的人也是出了力的。”
顧憑怔了怔。
他是真沒想到,這件事里居然還有陳晏的插手。
赤烏衛直屬天子,無論因為什麼原因,蕭裂去幫鄭氏抓人,都是逾矩了。
但這件事若是放在之前,就算皇帝知道了,多半也不會說什麼。
因為抓的那個人實在太無關緊要。而且,皇帝不是正在抬舉鄭氏嗎,恩眷正隆的時候,自然會寬和許多。
蕭裂應該也是知道這一點,才會出手的。
“但現在就不一樣了。”趙長起嘆道,“蕭裂這不是剛犯了陛下的忌諱嗎,這種時候,如果還知道他私自同鄭氏有勾連,陛下真是很難……不對他著惱啊。”
顧憑扯了扯唇角。
何止是蕭裂。經過這件事,恐怕皇帝對鄭氏也會生出心結了。
畢竟,能牽動赤烏衛指揮使幫他辦事,這本事著實不小。估計這份忌憚,會讓皇帝在接下來的日子對鄭氏一族冷落不少。關于鄭綏長女和豫王的聯姻之事,起碼在最近,是不會有人再提了。
顧憑緩緩道:“殿下從這里就在布局了?”
“對。”
趙長起頓了頓,道:“雖然之前鄭氏與豫王聯姻的消息還未確定,但放任這個傳言流傳出來,就已經表明了鄭氏一族的態度。從那個時候開始,他們在殿下眼中就是要廢的!”
顧憑之前不是沒有想過,僅憑一個朱興倫,一個被家里寵得無法無天的紈绔,就算他不遜一點,愚蠢一點,真的能影響皇帝對鄭氏一族的態度嗎?直到現在,他終于明白了。陳晏的目標從來都不是朱興倫,而是蕭裂。
利用皇帝最為在意的前朝余孽,在帝王心中埋下一根刺,一則,令他對蕭裂生出懷疑,二則,也讓他意識到,這段時間對鄭氏一族的施恩,已經讓有些人變得有些忘乎所以了。
所以,夠了。要控制了,應該敲打了!
……這樣的算計,這樣的謀劃,真是縝密得令人心驚啊!
不知為何,顧憑忽然覺得手心有點冷。
他沉默了片刻,道:“但這件事,不會令陛下對蕭裂的懷疑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。畢竟朱興倫是他親手緝拿的。”
他這是說,這件事不會重創蕭裂和鄭氏。
趙長起點了點頭:“對,真想要廢了他們,那可不是一只喂了盡香丸的黑熊能辦到的。但是殿下的意思也是借此機會送你入朝。以往也有不少人提議讓陛下在赤烏衛之外,另立一個偵緝司,這其實就是讓人與蕭裂抗衡,但陛下一直沒有同意。”
他笑道:“這一次,陛下應當會改變主意了吧。”
三日后,傳出消息,皇帝罰了蕭裂半年的俸祿。
又七日后,朝會通過了一項決議,在朝中新設按察司一署,主提刑監察。
很少有人知道,那一天,皇帝秘密召見了一個人。
那個人就是顧憑。
為了掩蓋與秦王府的關系,入宮的時候,顧憑的馬車是從識青園出發的。他不由想道,陳晏給他識青園的時候,是不是就是預料到這一天?
皇帝正在案前寫字,見顧憑進來了,含笑抬起眼:“朕新設了按察一司,知道這事嗎?”
他的語氣很隨意,這份代表著親近的隨意,足以讓任何一個知道他身份的人感到受寵若驚。
顧憑:“惠公公在來的路上同我提過了。”
惠公公就是帶他入宮的內侍。
皇帝笑了笑,忽然道:“你幾歲了?”
“十九。”
“正是大好年紀的兒郎啊。”皇帝笑贊了一句,又道,“但你這個年紀與資歷,還做不了按察使。”
這一句話令周圍侍從的眼神都變了變。按察司雖然品級不高,但是要制衡蕭裂的赤烏衛,它的實權必定不會小。
陛下說這句話,難道是還屬意過讓顧憑來做按察司之長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