尤其是那雙眼,微微斜行,仿佛有一種渾然莫辨的魅色,但那目光直勾勾地刺過來,就好像能穿透畫布,幾乎像是帶著幼狼的血氣。
確是難得。
顧憑合上布帛,問道:“殿下還有什麼交代嗎?”
時人多深信相面之學,陳晏身邊這類人才自然也不會少。這個少年從面相來說,還真符合他們一貫認為的身負大才之人。顧憑想,陳晏是不是想要將他收歸麾下?
……否則,他還真有點不解為什麼會派他和沈留一起來辦這件事。
沈留看了他一眼,淡聲道:“殿下說,此間一應事務,君可自處。”
讓他自己看著辦啊。
顧憑點了點頭。
沈留:“今夜,我會遵你之令。”
顧憑聽到這話,真的怔了一下。
他本來以為這次應當是以沈留為主,他頂多從旁略略協助,但沒想到陳晏竟然會把沈留的指揮權交給他。他在心里琢磨著陳晏的用意,一邊翻身上馬:“走吧。”
一扯韁繩,那馬卻一動不動。
顧憑頓了頓,看見沈留騎著馬緩緩轉過身,馬蹄向前踏了幾個小步,直到馬霜白冰涼的鬃毛緊貼著他的腿。令沈留與他之間正正對著,不過五拳之距。
顧憑反應了過來,笑了笑:“沈大人這是有話對我說?”
沈留:“兩年前,我了結一樁任務回來,聽到了一個傳聞:殿下身邊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幕僚,逃了。”
因為他們離得近,沈留的聲音很低,但還是他慣常的調子,平淡,清晰,沒有一絲波動。
他道:“殿下派了暗部最精銳的一批搜捕手去追,竟然還是讓他逃了。”
別人或許不清楚,但沈留卻知道,那些搜捕手,自幼起就被訓練觀察人的容貌,身形,口音,包括行止坐臥的姿勢。
同時還有精通易容、縮骨各類奇技方術的人,教他們人可以怎樣偽裝改變自己的形貌。方術大家多是行蹤飄忽,神秘不可尋,普通人想見他們一面都難,更不要說是請來訓練下屬了。可以說,這些搜捕手都是秦王府動用了數不清的金銀與勢力砌出來的,就是為了給陳晏做最敏銳的鷹,最酷利的犬。
一個連武功都不會的幕僚,居然能令他們失手……
沈留緩緩道:“當時,我便記下了那個名字——顧憑。”
顧憑漫不經心地一笑:“湘妃大人,你太高看我了。”
沈留不置可否:“我只想告訴你,這兩匹馬是我親手馴養出來的,如果沒有我的授意,任何人都駕馭不動它們。今夜或許會有混亂之時,但是聰明人……最好不要自作聰明。”
說完這句話,他一夾馬肚,兩匹馬驟然向前飛馳而去,宛如流矢。
顧憑瞇了瞇眼。身下的寶馬四蹄騰起,矯健的身軀劃過疾風,因為速度太快,讓那吹過脖頸的風甚至給人一種仿佛能割破皮膚的錯覺。
這樣席卷過身體的風,總讓人情不自禁地想起舊事。
顧憑以前也曾想過,如果當初他沒有跑。或者是跑了之后沒有被陳晏捉回來,那麼他和陳晏如今的狀況,會不會有所不同?
但是再怎麼想,那都是過去的事了,已成既定的事,多想也沒有用處。
顧憑甩了甩腦袋,放空思緒。
大約兩刻后,他們停在了龍江渡旁的密林處。
波濤滾滾,黑月黑水,山河都成了陰暗的影子。不知過了多久,遠處,一艘船緩緩駛過來。
沈留幾不可聞地說了聲:“來了。”
第5章
顧憑和沈留下到河岸,混進等候接人的人群中。
客船靠岸,船上的人早就擁在甲板上,正準備魚貫向下。忽然,一縱人馬急急飛馳過來,領頭的人大聲喝道:“都停住!不可擅動!”
他們這群人全部身著赤紅色織金云緞的窄袖長袍。船主一眼就認出來,這是鳳都十衛中赤烏衛的衣飾,慌忙下拜:“各位官爺,小的——”
一人揮手止住了他:“剛接到急報,你這船上匿著一個在逃的重犯!”
這話一出,四周立刻炸開了,嗡嗡的議論聲四起。
赤烏衛的指揮使抽出長鞭,一鞭掃在砂礫上,直接將一塊拳頭大小的石頭抽碎了一半。
這下陡靜,無人敢再出一聲。
副使上前一步,高聲道:“下船者排成一列,每人之間需隔三步,人人查驗通過方可離開!”
隨著令下,船上的人慢慢排成長隊,依次走下踏板。赤烏衛就執刀站在踏板出口。一個個威風凜凜的赤烏衛,除了赤烏使,其余都把手放在刀柄上,擺明了誰若是敢硬闖,就直接一刀穿心。
顧憑的目光落在了那個赤烏使的身上。
他聽說過這個人,赤烏衛指揮使,蕭裂。
平心而論,他薄唇長眼,稱得上容貌過人,但周身森羅的氣勢太濃烈,完全蓋住了皮相。這一點和陳晏有些像,陳晏是威勢太盛,所以令人不敢直視他過分俊美的五官,而這個人則是血腥氣太重,就像從煉獄里爬出來的惡鬼,令人見之即膽寒。
查驗的隊伍輪到了一個男人。
他不是逃犯,原本雖然被這陣仗弄得有些緊張,卻也不怎麼害怕,但是走到赤烏使面前時,被那雙毒蛇一般陰冷的眸子一盯,不知為何,突然覺得腿肚子開始轉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