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婆子這話乍一說完,還不等鐘信答言,便有幾個婆子隨聲附和,都說“很是,原該這樣,如此大家倒都避了嫌疑。”
這陣仗,倒像是這起人早就有了默契,必要在鐘信這里查到什麼才肯善罷甘休。
房間里的鐘信一時沒有言語,碧兒便又朝眾婆子道:“素來在二房時,便聽人說七爺最是老誠厚道,極好說話的,你們既這麼說了,七爺自是不會讓你們為難……”
她這句話尚未說完,鐘信房間的門,忽然從里面推開了。
眾人皆住了嘴,倒把幾十雙眼睛,一齊往門里面看去。
只見鐘信站在門邊,后背略佝僂著,身上只穿著一套粗衣短褂,露著結實的胳膊,光腳趿著雙布鞋,一副現從床上爬起來的樣子。
他抬眼看了看碧兒和眾人,臉上沒有一絲表情,只朝里指了指。
“既這麼說,老七雖然沒什麼嫌疑好避,倒也別讓大家心里結了疙瘩,便趕緊到房里查驗查驗,莫耽誤了時間,終是這會子找到大奶奶才是正經。”
碧兒和幾個婆子對了下眼色,便對鐘信道:“七爺果然爽快厚道,如此大家便略看看,也就是了。”
她嘴里如是說,此刻卻放下矜持的作派,轉過身,倒第一個進了屋去。
眾婆子丫頭見她這樣,更無忌憚,便一哄爾地涌進了房間。
只是鐘信這兩間房舍實是窄小得很,入目處不過粗陋的幾樣器具,除了室內一股子煮了香花香果的味道,又哪里有第二個活人的氣息。
碧兒臉上的神色在暗處變了又變,這會子,竟完全不是像她自己說的那般略看一看,而是用眼色指點著眾丫頭婆子,床下桌后、掀簾揭被,簡直倒像是要把這小小的房間翻上天去。
鐘信站在房門之外,一雙眼睛根本不往室內看上一眼,只把目光落在對面那株四時錦上。這會子將近午夜,那滿樹的花朵已經在不知不覺間,悄悄褪去了玫瑰色調,即將變成鮮嫩的淡紅。
半晌,碧兒和一眾人等終是從房里走了出來。
那一干婆子你看我我看你,目光卻都落在碧兒的后背,臉上都有了些氣急敗壞之色。
碧兒卻還是勉力擠出一臉淺笑,對鐘信福了一福,又回頭對眾人說道:“看我說的是什麼,七爺這里,大奶奶原也不會過來討人嫌疑,咱們略看看,也不過是解個心宜,倒是擾了七爺這會子夜里休息了。”
鐘信把目光從那花樹上收回來,神色間并無氣惱,倒多了一份憂慮與焦急。
“既是在找大嫂子,又有何打擾可言,只是我這里既看過了,現下便趕緊再去其他地方找尋,我也同你們一起各處看看,若是出了泊春苑,這園子既深又大,倒要好好找找才是。”
碧兒剛要答言,跨院的門口忽然氣喘吁吁地跑進來一個少年的身影,還未到眾人面前,便高聲喊道:
“碧兒姐姐,找到大少奶奶了,找到大少奶奶了!”
跑進來的,原是鐘仁生前身邊服侍的小廝,菊生。
眾人皆是一驚,唯有鐘信卻不知不覺挺直了后背,目光飛快地和菊生在空氣中對視了一下,便又各自分開。
碧兒臉上的笑容瞬間消去了,卻又在幾秒鐘后被她強行堆上了嘴角。
“你快說,大奶奶現下在哪里,又是在哪里找到的?”
菊生正在擦著腮邊的汗珠,聽她相問,剛要開口作答,身后跨院的月洞門處,卻傳來一個清脆的聲音。
“我現下人便在這里,安好得很,只是倒是讓你們擔心了!”
院中眾人的目光一下子都被那聲音吸引了去,卻見一個身著黑色長衫的男子靜立月下,面白眸黑,卻不是泊春苑大少奶奶是誰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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當秦淮和鐘信正看著書桌上那兩幅畫,各懷心事的當口兒,門外卻響起了急促的敲門聲。
不等房內的秦淮和鐘信作答,敲門之人便已經低聲喊道,“七爺快快開門,我知道大少奶奶現在這里,正有急事要說與你們聽!”
來人是鐘仁的小廝菊生。
鐘仁生前的時候,身邊最常用的男丁,一個是半兄弟半仆役的鐘信,一個便是出門在外時日夜打點大爺起居的小廝菊生。
這菊生是個父母雙亡的家生子,雖然已過了十八歲,但生得又瘦又小,看形止倒像是十三、四歲的青澀少年。
他原本只是在馬棚里幫忙,并不在鐘仁身邊服持。卻在鐘信年紀漸長,長大成人后,被鐘仁冷眼選中,跟在他身邊。
菊生溫和寡言,因打小便服侍鐘仁,倒磨練得進退間極有眼色,只是畢竟守著的是個乖僻暴虐的主子,時不時便會被鐘仁連打帶罵,落個鼻青臉腫。
尤其有時鐘仁喝多了酒,便會叫他到書房里陪上一夜,也不知用了什麼下作的手段,第二天出來的光景,菊生雖是一言不發,卻彎腰分腿,行走艱難,往往倒要躺上一天半夜,才能行動。
而每每這樣的光景,為他端飯送水,細心照料的,便只有身邊的鐘信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