鐘信似乎也在思考著什麼,聽他相問,便抬頭看向秦淮。這一次,他沒有迅速避開大嫂的目光,而是頗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,臉上竟閃過一絲悲憫的神情。
“那地方,在鐘家人心中是很避諱的,大哥難道沒和嫂子提過嗎?”
秦淮怔了下,“大爺從未提起過。”
鐘信微微點了點頭,“其實這寶輪寺倒也沒有什麼特別,和一般大家族的家廟一樣,除了祭拜祈福,還要在族人去世時,作停靈之所。說白了,在死者葬入祖塋之前,那院子,便是停尸用的。”
“……”
這答案出乎秦淮所料,一時間瞠目結舌,竟不知道該接句什麼。
鐘信看出了他的驚訝,神色間似乎猶豫了一剎,卻又低聲道:“近些年里,除了老爺的靈柩,那里停過的人,都是大房的奶奶。”
他這話一出口,秦淮只覺后背驀地一涼,不自禁地,便打了個寒戰。
一向話少的鐘信竟難得接著說了下去:“嫂子到鐘家后,想來也聽說過大房接連喪妻之事,但卻未必知道,那幾個大少奶奶的死因,都是源于床第之事吧!”
秦淮的眼睛在瞬間睜得老大。
死因源于床第之事?
問題是,鐘仁明明也沒有那個功能啊。
他雖然知道鐘仁的前幾房妻妾接連橫死,但在他看到的那部分小說里,作者只是提到了鐘仁克妻,并一筆帶過,未真正揭露那幾個人的死因。而鐘信此時這話,聽起來未免太有些嚇人。
鐘信忽然側頭看了下墻上的掛鐘,眼睛里有道光一閃而過。
“老七本不該多說這些家中舊事,不過那日在品簫閣里,聽嫂子那首拉給天下受苦娘親的曲子,覺得嫂子倒也是性情中人。
因此這會子,還想多說幾句閑話。”
秦淮聽在耳中,心中一驚。
V章2
鐘信又看了墻上的掛鐘一眼,微微加快了語速。
“嫂子,大房那幾任奶奶過世的光景,我都在泊春苑里。說起來,她們幾個委實都是死在床第之間。只是這種死法,她們娘家那邊,自然會感覺蹊蹺,因此每次都有族人前來查問。而大哥的答復,便是他陽欲過強,房事無度,幾任奶奶不僅被他耗盡元氣,更為了滿足他,在私下里夫婦共同服用助性的迷情藥。而那迷情藥數量不易掌握,服得過久,或是用量過多,便極易損經蝕血,尤其女子,更易生成血山崩之癥,真若死在床第間,也并不稀奇。”
鐘信這話讓秦淮只聽得身上一陣陣發緊,但是心中更奇的,卻是不解他為何偏要在此時,給自己講上這些堪稱狗血的大房舊事。
卻聽鐘信又接著道:“只是大哥這些話,那數任大奶奶的娘家卻仍是將信將疑,因此也都曾請了官家的仵作過來,誰知查驗之后,卻發現果真各人體內都有那迷情藥留存,且沒有其他癥狀。便是在大哥身上,也同樣都驗出了那藥來,只是用量尚不足以傷身罷了。因此那幾家雖都在背后罵大哥荒淫無恥,但終究說不出什麼,最后便不了了之。”
說出這番話后,鐘信似乎喘了口長氣。
便在此時,鐘仁所在的臥室里,忽然傳來一個奇怪的聲響,倒像是什麼東西翻倒在了地上。
秦淮心中一驚,臉色也跟著變了變。
看來,到底還是鐘仁服的藥多,先行生出了反應。
鐘信顯然也聽到了那聲響,眉間一凜,兩只手瞬間暗握成拳。
秦淮故作輕松道,“不知道是不是大爺滑了一跤,待我去房里看看。”
他剛一轉身,一邊的鐘信卻忽然叫了他一聲。
“嫂子…”
秦淮愣了愣,收住了腳。
他心里正有些暗悔,不如方才給他也下了同樣的藥量,那此刻倒下的,說不定就是兩個人了。而這會子,從鐘信的身上,還根本看不出一絲喝下迷藥后應有的癥狀。
鐘信依舊躬著身子,見他站下,眼睛便轉向窗外,用手指了指遠處寶輪寺的佛塔。
“嫂子,方才你問我家廟中那停靈的所在,老七因念起舊事,說的有些多了。不過老七雖然卑微,卻素來相信在神佛慈悲之下,自有善惡因果報應,雖說橋歸橋,路歸路,各人有各人的造化,但便是受人一餐一飯,也終是還了的好。嫂子就請去罷,有事喊老七便好。”
鐘信這番話說下來,若聽在鐘家其他人等耳中,大概都會覺得這一向寡言少語的老七怎麼忽然間變得神神叨叨,不知說的什麼。
但在知曉鐘信未來命運的秦淮這里,卻在他最后的幾句話中,隱隱聽出了弦外之音。
只不過他現下還來不及細細琢磨這番話中的深意,而是必須先去看看鐘仁在喝了那藥茶后,究竟是何種模樣了。
秦淮推開了浴室的門。
剎那間,只覺一股濃烈的血腥味,撲面而來。
一個身著中衣的男子仰面朝天,蜷臥在地上,人事不知,卻不是大少爺鐘仁是誰。
這工夫,他素常便極其晦暗的臉色,已經變得灰白如紙。
而在眼睛、鼻子、耳朵和嘴巴這七竅里,竟然全部向外流著暗紅的血跡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