讓我節哀順變,他們騙我的對不對?”
“如水,起來。”
“他們騙我的對不對?!”溫如水抓著狄初的褲腳,淚水順著眼角不知不覺就下來了。
狄初看得心疼,腦子里嗡嗡作響,神經有如拉緊的發條:“如水,你先起來。”
“奶奶今早上還好好的,他們騙我對不對?哥,你說啊!說他們是騙我的!”
“溫如水!你給我起來!”狄初吼了一聲,“沒了就是沒了!奶奶去世了!你能不能成熟點!”
“我不管我不管我不管!”溫如水捂住耳朵,坐在原地尖叫。“你們把奶奶還我!她早上還好好的!你們把奶奶還給我!”
狄初不得不蹲下去,強行與溫如水對視:“溫如水,奶奶她走來。沒了。去世了。你能不能看清現實?”
“你騙我,”溫如水眼淚如柱,說話的聲音十分顫抖,“就連你也騙我,奶奶她……她好好的……”
“我沒騙你,”狄初哽咽了一下,“如水,奶奶她病了,病得很嚴重。她沒撐住,奶奶,去找爺爺了。”
溫如水忽覺渾身的力氣都沒了,如千尺高廈在一瞬間分崩離析。斗大的淚珠接連不斷,胸腔里盤旋著一口氣。她咬著下唇,硬生生咬出一排白印,她搖了搖頭,顯然不想接受現實:“哥,你知不知道,奶奶她,其實,最怕孤單了。”
“很多年前,奶奶跟我說,咱家如水,一定要走出去。我問她,那奶奶呢?奶奶說,我呀,我就留在家里等你吧。如水累了就回來,奶奶一定在家。”
“奶奶才是最膽小的那一個,爺爺走了,奶奶只敢背著我哭。她說她很堅強,然后背著我偷看爺爺的照片。奶奶最怕孤獨,她一個人在家,一定要把電視打開。
我問她,奶奶,不浪費電嗎?”
“奶奶說,開個電視,顯得家里熱鬧一點。”
溫如水低下頭,忍不住抽噎,她用手背使勁擦眼睛,怎麼淚水越來越多:“哥,我從沒感受到這種絕望。我從小跟著奶奶長大,她身上隨時都帶著藥。奶奶身體不好,卻比誰都更在意我。奶奶教會了我很多東西,她總是把自己收拾得很精神。”
“奶奶是我見過最堅強的人,總把家里收拾得整整齊齊。奶奶對我說的最多的一句話,就是:如水,我最喜歡你了。哥,我也最喜歡奶奶了。那麼多年有媽生沒媽養的日子里,我只有奶奶了。”
溫如水攥緊狄初的褲腳,像抓著最后一根稻草。狄初從沒見過溫如水哭的樣子,這個妹妹,總是微笑,總是得體。
就像奶奶教的那樣,溫婉大方,實打實的淑女。
狄初依舊清晰記得,他第一次見到溫如水,便從她的身上感覺到了不一樣的東西。
溫如水說:“哥,我沒有奶奶了。最愛我的人,她也走了。”
狄初張了張嘴,好像是他先要求溫如水看清現實。到現在,狄初安慰著,安慰著,聲音變了,他發現,自己也哭了。
眼淚像永遠不受控制,滾落得毫無征兆。
父母去世時,狄初沒哭,他只覺得煩躁。溫瓊芳去世時,狄初忍不住,他想,最后一個能給他們來自長輩關懷的人,也離開了。
徐陸站在旁邊,看著一坐一蹲的兩人,也忍不住鼻頭發酸。他偏過臉,轉向一邊。耳邊全是狄初低級的安慰語:“走了,走了。”
大人們總是忙于工作,我們總是忙于學業。
我們小時候在老人身邊索取,而總是等我們再回首時,那張慈愛的臉沒有笑到最后。
我們的世界如此寬廣,而老人的字典里只有我們。
他們沒有五光十色的圈子,沒有燈紅酒綠的夜場,沒有精彩紛呈的視頻,甚至慢慢跟不上我們的腳步。
可他們總是在那里,直到生命的盡頭。
那天,溫如水說得最多的一句,是:奶奶說,為了我們。她可以不怕孤單的。奶奶最愛我們了,所以希望我們走出去。
但是,哥,奶奶真的,最怕一個人了啊。
狄初抱了抱溫如水,把眼淚逼回去:“奶奶去找爺爺了,她不會是一個人了。”
溫瓊芳的葬禮更為簡單,溫如水的母親匆匆回來見了一面。最后發現房產果真給了溫如水,連守靈都未完成,氣憤地提包離開。
狄初想安慰幾句,發現溫如水眼底并無波瀾。
一夜間,狄初覺得溫如水長大了很多。
這種“快捷式”成長,不知好壞。
人生很長,長大真的很累。這麼多年來,無數次成長都是從跌到中得到。更累的是,你要一直受傷。
人生就像個殘暴的匪徒。
它搶走你的一切,霸占你的一切。
直到你筋疲力盡,被折磨得體無完膚,它才肯將那些只可意會的道理展示出來。
好像人生只會給你痛苦,給你教訓,給你打擊。
而那些美好的、期許的、豐盈的東西,你只能靠自己去爭取。
好像人生以為,你不受點傷,你就永遠不會懂得一樣。
人的脆弱和堅強都超乎自己的想象,有時,你可能脆弱得一句話就淚流滿面,有時,也發現自己咬著牙,走了很長的路。*
狄初接過奶奶的骨灰時,腦子里只有一個想法。
——是不是只有熬過這一切,生命的意義,才會無限壯大。
奶奶最后與爺爺葬在一起,下葬時,多雨的夏季來了場雷陣雨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