可重復痛苦的事,卻會讓焦慮和不安成倍增長。
狄初望著灰撲撲的天際,奶奶睡在左手邊。溫瓊芳這幾天唯一的話,就是告訴狄初,一定要走出去。
狄初說:“好。”
然后想,我要怎麼才能走。
走不了。
沒人能看到他的掙扎。
狄初知道,一次又一次,他長出了翅膀,也褪去了舊皮。只要一個機會,他也能飛翔。但到了這個田地,就算他是雄鷹,也要忍痛折斷自己雙翼。
狄初是個重情的人,所以往往薄情之人橫行,多情之人可悲。
狄初想,我是要一輩子在這兒的人。
那現在與祁凌這樣互相吊著,與尋死有什麼區別?
狄初想,是不是時間到了。怕就怕錯的折磨到最后看起來是對的,而堅持到最后看起來卻像是錯的。
是不是,該與祁凌分別了?
狄初這樣想時,無形中被判了死刑的祁凌還在N市,他已經三天沒合眼。
祁凌不敢給狄初打電話,他怕忍不住想回去。他想,自己陪在狄初身邊的時間不夠,不是個合格的男友。
當兩人開始互相藏著掖著,開始打著自己認為“為對方”好的名義躲閃時,愛情這東西,往往是禁不住考驗的。
所以,壓死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,就在溫瓊芳再一次昏迷時。
離高考填志愿還有大半個月,很快就要出分數。
狄初眼里卻只有溫瓊芳,他想,填什麼填,不讀了。
走什麼走,不走了。
溫瓊芳還沒脫離危險,祁凌打了電話來,其實只是想聽聽狄初聲音,才能撐住接下來的路。
而話到嘴邊,祁凌說:“初,我想回來了。管他什麼樂隊,管他什麼音樂。
我想回來了。”
草木皆兵,一切都能作為戰火的引線。狄初腦子一懵,下意識把任何因果都往自己身上攬。
你看,狄初,都是因為你,所以祁凌才有了退縮的想法。
你看,狄初,都是因為你,難道你還想毀掉另一個人的夢想?
狄初蹲在醫院的走廊上,壓著情緒慢慢說:“祁凌,別回來。”
“我想回來見你。”
“別回來見我。”
說者無心,聽者有意。
祁凌在那邊頓了頓:“狄初,好好說話。”
狄初深吸一口氣,說:“不玩兒了,就這樣。”
電話那邊有杯碟碎裂的聲音,有水花濺落地板的聲音。有書本或重物落地的聲音,卻沒有祁凌的聲音。
良久,那邊才傳來一聲示弱的詢問:“寶貝兒,你開玩笑的對不對?”
狄初想,這樣的事,怎麼能開玩笑呢。
那我也太不是東西了。
可他沒發覺自己說出的話,有多不像個人,狄初說:“祁凌,奶奶可能再也好不了了。我們……算了吧。”
期間,是大段大段的空白。久到狄初以為祁凌已經掛了電話,他想把手機放下,又覺得聽到這人的呼吸,都是奢侈。
狄初想,這時他們就像一場拔河比賽,誰先松手,誰先心疼。
喜歡一個人,最后如何放棄。無非是,算了,不拖累你了。
我放過你。
最后,祁凌在那邊說:“狄初,你是不是覺得,我特沒品,特……廉價來著。”
“你看啊,你干什麼我都挺,你說什麼我都聽。你愛怎樣我都隨你,你不舒服我比你還難受,你掉一滴淚我掉一滴血似的。所以,到頭來,我從不生氣,從不被哄,從不需要你可憐我一下。”
“我也需要啊,你需要的,我也需要啊。
”
祁凌的聲音發顫,他沒哭,到底只哽咽了一下:“你就不能……可憐我一下?”
說可憐,也太可悲了。
當兩人走到這樣的境地,說出這樣的話,無非兩敗俱傷。
狄初說:“你看我這人,嘴上說著喜歡你,卻還讓你那麼難過。不要跟我在一起了吧,好不好?”
好不好。
狄初用著商量的語氣。
就像說,今天你去和小朋友玩吧,我不會來接你回家了。
你乖一點,聽話。
好不好。
祁凌想說,好你媽逼。
但他沒有。很累了,最近很累了。太多的事情碾壓而來,祁凌連說不好的力氣都沒有。
最后,祁凌嘆了一口很長的氣。
最后,祁凌率先松了手。
他說:“算了。”
他說:“沒事。”
他說:“以后好好過。”
祁凌見過真正難過的人,那種人一滴眼淚都掉不出來。
比如,他自己。
你看這兩人,當初在一起時,沒有一句鄭重的:我們在一起。
所以在分開時,也是淡淡的一句:以后好好過。
到底要裝做多不在意,才會顯得不自作多情。
這天,祁凌站在窗邊,望著世外島奔奔不息的河流發呆,感覺自己少了一根肋骨似的。
這天,祁凌給狄初唱了一首歌,唱得很慢,很慢。一字一頓,像是舍不得掛電話。
因為他知道,掛掉這通電話,可能自己就再也沒有理由撥打。
祁凌唱:一杯敬朝陽,一杯敬月光;不怕心頭有雨,眼底有霜。
一杯敬故鄉,一杯敬遠方;守著我的善良,催著我成長。
一杯敬明天,一杯敬過往;支撐我的身體,厚重了肩膀。
雖然從不相信所謂山高水長,人生苦短何必念念不忘。
一杯敬自由,一杯敬死亡。
清醒的人,最荒唐。
狄初聽完這首歌,蹲在醫院的走廊里,不覺腿麻。或許他已經沒了任何知覺,只是在最后一句歌詞落下時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