接著門內傳來穿鞋的聲音、走路的聲音,然后祁凌打開了房門。
狄初下意識抬頭望去,一句話沒說。
祁凌僅憑對身高身形的了解,問:“狄初?”
“啊,”狄初應道,嗓子沙啞地有些不正常,“我……”
黑暗中,兩人看不見彼此的表情,但祁凌敏銳地感覺到狄初的異常。
“怎麼了?”祁凌想伸手去拉狄初,想了想還是放在他的肩上。
放一下不要緊,祁凌滿手摸到的都是冷水!他心尖驟然緊縮,順著撫上狄初的臉,也是冰冰涼涼的一片水漬,頰邊的頭發全數浸濕!
“發生什麼了?”
祁凌的語氣不自覺柔緩下來,幾乎是輕得怕驚擾了狄初。
兩人在黑暗中站立良久,祁凌用掌心摩擦著狄初冰冷的臉頰。
過了會兒,狄初用同樣冰涼的五指抓住祁凌的手腕,輕聲問——
“祁凌,我今晚能不能待你這兒。”
這是狄初十七年來第一次求人,他本想獨自一人蜷縮在某地,任意地活,任意地生,任意地死。山枯水凍,無比寂寥。
可現在祁凌在他身邊,相當于提供了無數可能。
溫暖的可能,不必獨自面對的可能。
祁凌沒說話,把狄初拉進房間里,反手關上門。
“我睡你沙發就行。”狄初說。
“別蠢了,沙發上全是東西。”祁凌從后面輕推他,“睡床吧,暫時將就下。”
狄初也沒多余的反應:“你睡里面還是外面?”
“看你。”
半響,狄初鉆進被子里,在里邊躺下了。
祁凌房間的空調開得有些低,睡覺不蓋涼被還挺冷的。
今晚兩人都有些奇怪。
狄初都在自己床上躺好了,祁凌愣是沒生出任何一點多余的想法。
滿腦子狄初是不是出什麼事兒了,就連自己是怎麼躺回床上的都不知道。
狄初沒睡著,祁凌也沒睡著。
兩人就這麼背對背躺著,后來祁凌實在忍不住:“那個……”
“我做噩夢了。”
狄初說。
這一下整得祁凌措手不及,張張嘴干癟癟地說:“什麼樣的?”
“很多血,很多人,有的記不清了,有的總是重復。”
“多久了?”
“有段時間了。”
祁凌心里堵得慌,轉過身來盯著狄初的脊背。黑暗中一切都影影綽綽,窗外傳進來的燈光像薄霧似的緩緩搖蕩著。
“初,咱們去看看心理醫生吧。”祁凌說,說得沒底不抱希望。
狄初果然沒應聲,眼睛有些疼。
許久過去了,人們都說陳年舊事可以被埋葬,可現在狄初終于明白這些都是空談,很多時候,往事會自行爬上來。按不住的。
“祁凌,”狄初背著他,說得很顫抖很輕微,“給我唱首歌吧。”
“想聽什麼?”
“隨你。”
祁凌沉默了會兒,忍不住將手攀上狄初的后頸,指尖穿過他的頭發,輕輕摩擦著微冷的皮膚。
“我要——你在我身旁 / 我要——我為你梳妝 / 這夜的風兒吹—— / 吹得心癢癢 / 我的情郎 / 我在他鄉望著月亮。”
這是狄初第一次清晰地聽到祁凌唱歌,聲音低沉而有磁性,沒有任何配樂,清清淺淺地吟唱,像是在念著最美的情詩。
這樣的歌聲蕩在房間內,似乎誰人于碧波上駕一扁舟。風聲溫柔,一字一句在心上敲擊。
“都怪這月色 / 撩人的瘋狂 ”
“清風朗月,輒玄思度*?”狄初忍不住打斷了祁凌的歌聲。
“比這個深得多。”祁凌放在他后頸的手輕輕揉捏,“初初,我在你身上聞到了費洛蒙*。
”
“你還懂這個?”
“操,我沒那麼無知。”
“嗯,你能個兒。”狄初輕笑,“繼續唱吧。”
祁凌把被帶偏的情緒找回來,繼續輕聲唱。
“都怪這guitar / 彈得太凄涼/噢我要唱這歌 / 默默把你想我的情郎 / 你在何方眼看天亮。”
狄初不得不承認,祁凌這首《我要你》,唱得太深情了。
幾乎都讓人信以為真了。
狄初下意識咬唇,心底泛起一陣陣難受。
太艱難了,這樣的選擇。
祁凌聲音里透出的“為你,千千萬萬遍”令他難安。
十七年過去,今天淚水才泉涌而出。
“我要——你在我身旁 /我要——我為你梳妝”
祁凌還在唱,狄初翻過身來,同他面對面。
“都怪這月色 / 撩人的瘋狂 ”
狄初輕輕往祁凌那邊靠去,尋了個安穩舒適的姿勢,將頭埋在祁凌的鎖骨處,沒動了。
祁凌依舊慢慢唱,像在安慰他孤寂沉痛的靈魂。祁凌伸手將狄初的肩膀攬住,感到脖子邊一陣溫熱的濕潤。
“我要唱著歌 / 默默把你想 / 我的情郎 / 你在何方眼看天亮。”
狄初伸手抓住祁凌的前襟,不可自抑地顫抖起來。
祁凌緩緩唱著歌,下巴在狄初的頭頂輕輕蹭了蹭。
“這夜色太緊張時間太漫長 / 我的情郎我在他鄉望著月亮。”
“我要——你在我身旁……”
狄初的呼吸漸漸平穩下來,祁凌唱歌的聲音慢慢減弱。
最后只唱到——我要你在我身旁。
祁凌輕輕揉著狄初的后頸。
乖,睡吧。
再也不會做噩夢了。
作者有話要說:
心肝兒可以把《我要你》這首歌搜出來,邊聽邊看哈哈哈
注:“*”
① “清風朗月,輒玄思度”——《世說新語》 劉尹 后世人常用來比喻美好的友情。
② 費洛蒙:簡而言之一種每人獨有的氣息。動物界包括人類等同物種之間相互溝通費洛蒙,營造出交配間自然舒緩的融洽氣氛(幼兒不適宜)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