從三四桌開始,睡覺的,聊天的,玩手機的,真是千姿百態。
狄初往后面幾桌望望,打牌的、涂指甲油的、還有縮在最后一桌自染頭發的。
真是個自甘墮落的好地方。
狄初摸出手機,沒有一條消息。
徐陸這個慫逼,不用解釋都知道是滅絕師太在上課。
然后呢。
狄初把手機按亮,又鎖屏,再按亮,再鎖屏。
然后就沒有人會想起他。
除了以前那些撩家。
不過鐵打的徐陸,流水的撩家。是撩家,就都無情。前天還在微信上叫著親愛的,狄初一轉學,就自動拉黑江湖再見了。
狄初莫名孤獨,像是于這世上,煢煢孑立,炯然一身。
他把手機放回去,埋下頭,不知在想些什麼。
睡會兒,狄初決定。這種事在以前的學校可是想都不敢想。
不料這一覺直接拉通到放學,還是有同學要從后門出教室,才不得不把他這個擋道的叫醒。
百分之九十的學生都走讀,原因歸結于這個縣城統共沒多大。
狄初揉著酸疼的脖子,搖搖晃晃地走出校門,看到有個長發披肩、身段玲瓏、面容乖巧的女生疑似在等自己時,才反應過來,他到這里還是有人管的。
前天狄初到達縣城,有兩個人來接。名義上的外婆,和名義上的表妹。
表妹人如其名,溫如水。從小由外婆收養,今年初三,好像也是沒爹沒媽。
狄初想,估計命格這東西都是成套遺傳的,也不知道是不是父母有刑,當重拜雙親,才能命硬三分。
“哥!”溫如水大老遠給他招手,聲音清亮,不少出校門的人紛紛側目。
狄初溜達著走過去:“你來干什麼。”
“奶奶叫我等你放學一起回家。”溫如水的聲音挺柔。
狄初很欣賞她,因為他記不住溫如水,但溫如水記得他。
這樣就避免了大街上擦肩而過的尷尬,如果溫如水沒叫住他,狄初能目不斜視地從人家姑娘面前走過去,指不定到家了才發現——哦,學校門口是你啊。哦,你是我妹啊。
兩個人沒什麼好聊的,溫如水想盡量表現出對這個表哥的熱烈歡迎,不過狄初一副生無可戀的煩躁樣,溫如水不敢說話。
狄初跟在溫如水后邊,擠在擁擠的放學大軍中,打量著周圍。
小,除了小,還是小。
真正的小地方。
一條街上擠了三所學校,校門口往左,一所初中,往右,另一所高中。正東街直走拐彎兒再拐彎兒,是所小學。小南街直走不拐彎兒,依然有所小學。
放N市,這種情況得上天。
以前讀的私立高中,都建在墳山上。誰的高中在山頂,誰的高中在半山腰,誰的高中在山腳。每年自主招生趕考,烏壓壓一片,給山皇帝朝貢似的。
放假的時候,學生下山是妥妥的土匪出欄打牙祭。
狄初煩躁地皺起眉,剛被人撞了一下,又被踩了腳后跟。他和溫如水在人群中掙扎了十幾分鐘才得以解脫。
“媽的,擠成紙片兒了。”狄初拍拍衣服,襯衣被擠得有些皺,心里更不爽了。
旁邊的溫如水撲哧笑出聲,狄初盯著她:“有那麼好笑嗎?”
溫如水一愣,當即撇過臉,緊張地捏著衣服,不做聲了。
狄初磨磨牙槽,其實他也不是那個意思,但他不確定溫如水理解的到底是個什麼意思。
狄初只是不知道自己這句話的笑點在哪兒,旁人一笑,自己就跟個傻逼似的。
狄初看了看埋著頭的溫如水,煩躁的心情又添了一份。
操,愛怎麼想怎麼想吧。
老子現在跟傻逼沒多大區別。
狄初不記得路,跟在溫如水身后往所謂的家里走。走了十幾分鐘,從大街轉入小街的時候,就快到了。然后小街里還有條巷子,巷子往里面再走幾棟樓,便是狄初外婆住的地方。
這片是老城區,建筑設計得極不合理,樓棟的間距很近,基本上一二樓常年照不到陽光。狄初的外婆住在一棟紅房子里,土紅色的瓷磚貼滿了整棟樓表面。按照其在二十世紀七八十年代的標準來講,能住這里,算得上比較殷實的家庭。
而如今就大不相同了。
狄初入住的第一天,對面那樓的大媽和這邊樓上大爺吵起架來,根本不需要擴音喇叭。罵人的花樣層出不窮,兩人從對方族譜上刀光劍影后,又轉移到慘絕人寰的人身攻擊。
狄初從沒聽過如此精彩的罵街,簡直是水火不容。
但當天晚上,他看到這對大爺大媽坐在壩子里有說有笑地共同乘涼時,狄初發現,他還是有點看不懂這里的游戲規則。
拐進院子的小門,三樓的窗戶邊站著一位老人,一見他倆,興奮地搖著手臂。
狄初差點沒咬著舌頭,你婆叫你回家吃飯估計就這架勢。
“小初!如水!”
外婆叫道。
外婆叫溫瓊芳,狄初感覺外婆挺喜歡他。他和溫如水順著昏暗的樓道往上走,地上很臟,獨獨三樓里里外外都干凈。
狄初清楚這是溫瓊芳的功勞。
溫瓊芳是個精干的老太太,餐桌上擺著精致的三菜一湯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