日升月落,春去秋回。
這個世界從不會因為誰的悲喜短暫停滯,十字路口的斑馬線上,來往行人永遠神色匆匆,街道兩旁的枯枝敗葉只需一陣疾風便席卷落地。
時間來去匆忙,握不住的太多了,求而不得的太多了。
作為醫生,俞銳每天在醫院里見證著無數人生死離別,有些甚至倉促到來不及親口說一聲再見。
別說重新走回彼此身邊有多不容易,單就這次醫援事故而言,能夠僥幸死里逃生,并且完好無損地活下來,俞銳既感到無比的慶幸,同時也常在突如其來的后怕中輾轉難眠。
不知何時睡著的。
醒來時,天還將亮未亮,俞銳看眼身旁的顧翌安,半晌后掀開被子,獨自起身去了露臺。
夜幕還未褪盡,風吹著有點涼,他就著微弱的晨光和影綽的路燈靜默出神,看不出在想些什麼。
視野前方是熟悉的醫大。
晨間白霧四起,醫大雙子塔樓掩映其中,若隱若現,筆直延展的杏林路上,茂盛蒼翠的綠意也只露出冰山一角。
時間不知過去多久,玻璃門被推開。
顧翌安停在身后把人圈進懷里,后背貼上大片暖意,俞銳怔然收回眼,低聲問:“怎麼起來了?”
“醒了看你沒在。”顧翌安說。
耳邊是輕吟的呼吸聲,臉被風吹得冰涼,顧翌安溫熱的吐息沿著俞銳耳朵四處流竄,瞬間像是連骨頭都酥軟起來。
俞銳享受地瞇了瞇眼。
他緩緩轉身,凝眸問道:“是不是又做噩夢了?”
顧翌安揉捏著眉心,并未否認,而是說:“可能是最近太累了,休息幾天就好。
”
屋里屋外沒開燈,頭頂天空也泛著青黑,周圍光線并不太好,但距離很近,加上顧翌安皮膚本就偏白。
于是,俞銳盯著他眼底兩片青黑,眉宇迅速往里收緊,心疼溢于言表,霎時寫滿整張臉。
嘴唇翕動,俞銳醞釀半天:“翌哥...”
“嗯?”回聲很輕,尾音淡淡上揚。
“放哥前兩天跟我說,”頓在這里,俞銳嗤笑出一聲,“說我們倆最大的問題就是只能同甘,不能共苦。”
顧翌安神色沒變,俞銳平緩著語氣又道:“他還說,我們也許因為太愛,反而變得不會愛了。”
“會累嗎?”顧翌安驀地開口,眼神也沉斂起來。
“嗯?”俞銳微仰起頭。
顧翌安動動嘴角:“跟我在一起,會讓你覺得很累嗎?”
說這話時,顧翌安眼睛看著他,看得很深,濃重的情緒恍如潮汐般涌上來,盡數寫在眼睛里。
連一秒猶豫都沒有,俞銳搖頭說不會。
“我不會累,真的不會,”他拉住顧翌安的手,目光堅定且直白,“我只是怕你疼,怕你難受...”
呼吸間輕吐出來的熱氣在兩人眼前打轉,俞銳抿了抿唇,嗓音染上哽咽:“翌哥,我還是讓你疼了,對麼?”
顧翌安斂著眉心,沒說話。
沉默間,眼波里無數情緒堆疊流轉。
顧翌安眼眸烏黑,眸底清凌,像是月色下一汪靜謐幽暗的清潭,水波被風吹動,搖曳出層層淺淺的褶紋。
而褶紋下方,則深不見底。
時間緩慢向前,就在俞銳想要說點什麼的時候,顧翌安忽然低頭,將臉埋進俞銳的頸窩。
“不是疼,是怕...”開口的話落入俞銳耳朵,含著滿滿的情緒,有痛有無力,但更多的,還是恐懼和害怕。
倏地,俞銳腦子嗡然一聲炸響。
痛的極限才是怕,是無盡蔓延的恐懼。
顧翌安說他怕,比說疼還要讓俞銳心痛,心臟都像是被人狠狠撕成好幾瓣。
他們在一起這麼久,顧翌安冷靜沉穩,始終占據著最佳保護者的位置,好像所有事情到他手上都能得到妥善解決。
不管俞銳說什麼,他總是清淺地笑著,簡單地應下一聲“好”。
哪怕不言語,只是一個眼神,或者一個動作,他也總能在無形之中傳遞給人穩定心神的力量。
所以無論以前還是現在,從未有過一刻,甚至從未有人會把恐懼和害怕跟顧翌安聯系起來。
然而此時——
顧翌安清啞低沉的嗓音落在耳邊,像是在無邊黑暗中行走,在深深的恐懼和絕望過后,帶著無盡的疲憊跟他說——
“這樣的事,我一次都承受不住...”
“我怕了,俞銳...”
這一瞬間,俞銳心碎了一地。
他喉嚨發緊,四周薄霧也像是彌漫進他眼睛里,漸漸暈開,直到水汽多到盛不住,滿溢出來,從眼睫濕到眼尾。
無數次平復情緒,他穩住呼吸,然后輕蹭著顧翌安額頭,捧著顧翌安兩側下頷,緩慢靠近。
他用冰涼而顫抖的唇逐一吻去顧翌安眼角的淚。
再從鼻梁,鼻尖,停在嘴唇。
呼吸交錯,極盡溫柔,唇齒間的親吻炙熱綿長,他抱著顧翌安,無限貼近,體溫在薄薄兩層衣服布料間傳遞。
胸膛相抵,此起彼伏的心跳聲愈發整齊劃一,繾綣濃烈的愛意將兩顆心彼此拉近,緩慢融合,再無縫隙。
短暫的溫存過后,俞銳頭抵著顧翌安,啞聲對他說:“別怕翌哥,別怕...”
“這次換我來治你這里的傷,好嗎?”他抬起手,溫熱的掌心貼在顧翌安心口。
“我答應你,就算以后我們老了,總有分別的時候,我也會守著你到最后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