如此配合,恢復起來倒也真的快。
沒過兩天,俞銳便拔除引流管,順利轉進普通病房。
監護室都有無菌要求,進出一趟不容易,普通病房就不同了,家屬晚上可以陪床,親戚朋友還能每天進出探望。
為了方便老院長和老教授,也方便俞銳休息,陳放還特意以權謀私,把科里僅剩的單人間留給俞銳。
顧翌安晚上陪床,白天正常上班不一定在。
因而這段日子,沈梅英和俞澤平每天都會來。
不僅來,自從顧翌安說俞銳可以簡單進食以后,老教授頓頓翻著食譜,變著花樣給他燉湯補身子,喝得俞銳一見保溫壺就惡心想吐。
基地運載火箭發射當天,俞銳得到消息,于是在病房和沈梅英一起,陪著俞澤平蹲守在電視機前,觀看現場直播。
嚴格來說,這還是俞銳第一次觀看運載火箭發射,感覺還挺新鮮。
不過就是太吵了。
直播過程中,老院長一直拉著臉在旁邊叨叨不停,說是轉播現場的記者把好幾個數據報錯了,一點都不專業。
俞銳當時跟他爸說:“我看您上去講得了。”
“我講肯定比那丫頭講得好。”俞澤平指著電視接話道。
俞銳輕聲笑笑,隨后按動床頭背板,緩慢坐起身:“那您講,我和老教授一起洗耳恭聽。”
聽到這話,俞澤平轉頭,沒好氣地沖他橫過來一眼:“以前講那麼多次,你聽過幾回?”
得,就不該問,俞銳心想。
以前讀書那會兒,家里每晚總是守著新聞聯播準點吃飯,俞澤平最喜歡在看到基地新聞的時候跟俞銳講評兩句。
從使用材料,到燃料配比,再到公式計算,老院長高興了還會在飯后把俞銳叫到書房,繼續他下半場的演說。
這些俞銳從小聽到大,就算不清楚項目整個具體細節,但多少也能摸出個大概。
硬聊的話,俞銳也能聊。
不過,他基本也就只用了半個腦子應付他爸,應付完轉頭就忘了,根本沒那麼感興趣,也就沒過過心。
這會兒老院長翻起舊賬,俞銳想想自知理虧,于是便把眼睛往他媽身上瞅,試圖搬一下救兵。
誰知沈梅英看都沒看他,低頭依舊繼續剝她的橙子。
隔著被子,俞銳用腳踢了踢老教授,老教授假裝不知,還將剝好的橙子掰成兩半,笑著塞進父子倆手里。
俞銳干笑兩聲,而后沖他爸說:“這回肯定聽,要不您就辛苦一下,再跟我和老教授講講?”
老院長哼哼兩聲,從沙發上站起來,繞過小茶幾,慢慢挪到電視機前,開始比對著畫面,跟對面母子倆逐一介紹。
沒過多久,視頻里總機處一聲令下,鏡頭秒切至現場。
伴隨一陣巨烈的嘶鳴,濃煙蒸騰翻滾,尾端橙色火焰噴涌而出,將火箭緩慢推送至空中,并在幾秒內加速消失。
即便只是電視轉播,這一幕也足以令人震撼,更別說身處現場,親身參與項目的工作人員了。
火箭升空后,漆黑的夜幕中,連飄蕩四周的白色煙霧都漸漸消失散盡,基地周圍的歡呼聲卻經久不衰,連綿不絕。
俞銳將目光移向他爸。
看他爸依舊停在電視機前,專注且認真地解說,也看他眉眼神色間流露出的驕傲,和他因為興奮而漲紅的臉。
看他不曾言及,卻讓俞銳心生敬佩的滿腔赤誠,和熱血。
恍惚中,俞銳驚覺他已經好久不曾見到這樣的老院長,盡管白發稀疏,整個人卻神采奕奕,連眼神都閃爍著明亮的光。
按理說,這應該是他爸參與的最后一個項目,也是最后一次可以以總工程師,總顧問的身份出席啟動儀式。
若不是因為他,老院長此時應該也在現場,和同事戰友一起分享成功和喜悅...
思及此,俞銳心里難免不忍。
沖動之下,他忽然開口,叫了聲:“爸。”
俞澤平停下動作,轉過身。
他原以為俞銳是有什麼問題要問,沒想到下一秒,俞銳卻看著他,莫名對他說了一句:“對不起…”
俞澤平站在原地沒動。
這聲對不起來得很突然,也很突兀,甚至連沈梅英都悄然抬眼,注視著他們爺倆。
但除此以外,俞銳再沒說別的,俞澤平也沒問。
電視里的歡呼聲漸漸淡去,直播也進入到尾聲。
片刻沉默過后,俞澤平再次看眼屏幕定格的火箭升天畫面。
轉頭回來時,他看著俞銳,也看著沈梅英,很輕地笑了聲說:“不用對不起,沒有什麼比家人在一起更重要。”
——
周遠清也來了。
他來的那會兒,病房里也沒別人,俞銳舉著輸液瓶正想去衛生間,但因為動作不便,手背針管里的血開始倒流,瞬間將輸液管染紅一大截。
老教授進屋一看,趕緊放下手杖,接過他手里的輸液瓶,還扶著他手說:“你別動,我幫你拿著。”
“老師?”俞銳微有些驚訝,“你怎麼來了?”
“來看看你。”周遠清邊說,邊扶著他往衛生間走。
每天不停在掛水,俞銳是真有點急。可再急他也不敢勞煩自己的親老師,于是擰著身子,想把輸液瓶拿回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