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不是杏林,是海棠樹...”陳放低聲嘆息道。
不是想要葬在醫大杏林,而是如果真的有那麼一天,俞銳跟他說,他想把骨灰埋在那三株白海棠之下。
這也正是為什麼陳放不敢把這份文件交給顧翌安的原因。
此時不管是他,還是徐暮,眼見顧翌安死死攥著那頁紙,五指用力,將紙頁捏進手心。
然后呆滯著,長久地動也不動。
好像只在瞬間,他整個人都被抽空了,只剩一具空殼。
不知過了多久,顧翌安轉過身,垂著胳膊,走出辦公室。
身后的兩人趕緊跟上去。
深夜走廊寂寂無聲,顧翌安撐著墻面扶手,像是一位瞬間病入膏肓的老人,毫無生氣,只是一步步地,沿著昏暗的走廊往前走。
他想起送別鐘老的時候,俞銳半開玩笑地跟他說,真要是有那一天,就算遺體捐獻,剩下的他也會留給他,不會讓他一個人。
他還想起20歲生日的時候,俞銳在電話里幫他許愿,說是要跟他好一輩子。
俞銳還跟他說,他許的愿,就一定會幫他實現。
他還記得分手的時候,他猩紅著眼睛,字字泣血地追問俞銳,問他那些說過的話還記得嗎?
說過的一輩子還算數嗎?
顧翌安一直以為,俞銳早就忘了。
畢竟那時候他們都太過年輕,年輕到一輩子太重了,單薄的三個字根本就拖不住份量如此沉重的承諾。
可是直到今天他才知道,原來,俞銳從不曾忘記...
一分一秒都不曾!
他甚至在遺囑里跟顧翌安說——
“我想陪你很久很久,哪怕相隔萬里,哪怕你再也看不見...
我欠你一輩子,也欠你那一句,我愛你。
翌哥,倘若我的一生注定短暫,那就讓我的靈魂,跟那三棵盛開的海棠花一起,陪伴你,守護你,算是兌現我當年許下的承諾,可以嗎?”
無論是當年,還是現在。
他和俞銳都不曾說過喜歡,說過愛。
顧翌安何曾想過,他第一次聽到俞銳那句我愛你,竟會是在俞銳的遺囑里,會是在俞銳跟他告別的三句話中。
沿著走廊沒幾步,顧翌安忽然跌坐在地,深深地蹲下身。
陳放和徐暮停在身后。
陳放急切地想要向前,徐暮卻伸手攔了他一把,拉著他停在原地,就這麼遠遠地看著。
看著顧翌安把頭埋進雙膝之間,緊緊抱著自己的腿,肩背不停地顫抖,將所有的哭喊悶進心里,任由眼尾的淚暈濕臂彎的白大褂。
從出事到現在,顧翌安一直都繃著,他冷靜地搶救,給俞銳做手術,護送俞銳回北城,甚至熬過二次手術,熬過俞銳一次次驚險的搶救。
這麼久,這麼難的事,他都熬過來了,自始至終他都不曾沒泄露出恐懼或不安,丁點都沒有。
可他不是不慌,不是不害怕。
只是顧翌安從未想過俞銳會醒不過來。
他一直深信俞銳會沒事,不是因為他真的冷靜自持,真的對自己的醫術多麼自信。
而是因為他篤定俞銳不會讓他輸,不會留他獨自一個人...
直到此時——
直到這兩份文件拿在手上的這一刻——
顧翌安看著俞銳寫下的話,像是在黑暗中看到俞銳漸漸松開他的手,漸漸轉過身,只留給他越來越遠的背影。
頃刻間,顧翌安原本固如城墻的信念,盡數崩塌,轟然一片。
他像是五臟六腑都被人生生地挖出來,狠狠摔到地上,不斷被人來回地碾壓,踩碎。
沒人見過這樣的顧翌安。
在所有人眼里,他就像是沒什麼情緒,永遠理智,永遠沉穩,無論發生天大的事,他都能撐住,不會激動,不會哭,更不會崩潰。
連徐暮和陳放都不曾想象過,有一天他們會看到這樣的顧翌安。
僅僅幾頁紙,俞銳便將顧翌安徹底擊垮,擊得粉碎。
空無一人的走廊里,他泄盡全身力氣,埋頭低聲痛哭,痛到麻木,也痛到無法呼吸。
甚至到最后連一絲感覺都沒有了,眼前只剩下黑暗。
就像是整個世界都坍塌下去,他什麼都抓不著,只能任由自己往下沉,往下墜,最終落入一片虛無的深淵....
作者有話要說:
最后一刀講完了,剩下三章收尾~
ps:寫白海棠,寫生前預囑,鋪墊的也是今天~
第116章 蘇醒
俞銳漸漸蘇醒是在第三周。
睜眼醒來的瞬間,腦子依舊混沌,渾身哪里都疼,胳膊腿也用不上力,入目就是大片刺眼的白。
身體指征漸漸平穩后,氣管已經拔除了。
但帶著氧氣面罩,加上長期插管導致喉嚨腫脹,俞銳想開口根本說不出話來,唯一能動的只有手指和眼睛。
血氧儀數據波動,‘嘀嘀’聲響個不停,旁邊正在幫病人換藥的小護士聞聲急忙跑過來。
“俞主任?”發現俞銳眼睛微微睜著,小護士還有些不敢相信,“您這是醒了嗎?”
俞銳平躺著,輕緩地沖她眨眼。
小護士眼睛倏地一紅,隨后便哽著嗓子扭頭大喊:“大家快過來看,俞主任他醒了!”
監護室里其他人立馬圍了過來。
神外的重癥監護室俞銳并不陌生,眼前也都是科里他最熟悉的醫生護士,此時全都眼眶含淚,既驚又喜地望著他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