只隱約能看到他眼睫在抖,一陣陣地,簌簌顫動。
“顧師兄…”蘇晏忍不住提醒。
顧翌安猝然回神,緩慢將鉆孔抵上畫線位置。
——
開顱清除血腫,電凝出血位,去骨瓣減壓…
從踏進手術室,再到關顱縫合,整場手術持續近五個小時。
結束后,顧翌安推開顯微鏡起身,對諾布和蘇晏道:“帶俞銳復查一遍CT,之后送進監護室,我等會兒過去。”
語氣平靜如常,只是嗓音沙啞得厲害,像是在磨砂地上狠狠滾過,粗糲又干澀。
蘇晏低聲應下,抬眸遠遠地看向顧翌安。
看著他脫下手術服,露出早已被汗水浸泡的后背,還有身上連一絲干爽都不找到洗手服。
明明只是背影,根本就看不到顧翌安的表情。可蘇晏只覺得他步履沉重,像是下一秒就會徹底倒下去。
手術室出來,顧翌安快速邁進淋浴間。
衣物褪盡,熱水順著頭皮一路滾至腳底,霎時間,他一陣頭暈目眩,身體也左右晃動不停。
體力早就透支了,全身力氣也悉數泄盡,若不是按著墻面金屬水管,他隨手都能栽倒在地。
從俞銳出事到現在,顧翌安只懵了一秒,就一秒。
等反應過來的時候,他迅速沖向俞銳,用盡他畢生全部意志力,壓制住所有翻騰在胸口,擠壓他理智的情緒。
連搶救時,顧翌安感覺都像是在用自己的眼睛,陌生地看著另一個人。
直到手術結束…
直到此時此刻,所有繃緊的神經徹底斷裂。
無力和恐懼,震驚和痛苦,混雜著無數難以言說的情緒,盡數撲向他,將他包裹得密不透風。
熱水‘嘩嘩’地打在他臉上,身上,一路下滑,將腿上傷口流出的血沖洗到地上,蜿蜒出道道鮮艷刺眼的紅痕。
可他感覺不到身上的疼,一點也不!
疼得不是身上,是他整顆心,疼得他無法呼吸,整個人連血帶肉到骨頭,全都疼麻了…
他想起出事前的俞銳喊的那聲‘翌哥’——
想起很久以前,他跟俞銳說,人的大腦是一片宇宙星河,是每個人最獨一無二的證明。
他跟俞銳說,他的宇宙盡頭就是他。
而這片浩瀚星河里,有他們所有的年少心動,有他們的愛情,也有他們共同的理想。
顧翌安從未想過,有一天他竟會用自己的手術刀,親手打開屬于俞銳腦海中的那片星河大海…
就在那一瞬間,就在鉆孔對著俞銳頭的那一瞬間——
他甚至想起上次俞銳胳膊脫臼,他幫俞銳洗頭,俞銳笑著跟他說:“你要不打開看看?我腦子里別的肯定沒有,有的全都是你。”
顧翌安沒看到自己。
但他的刀卻把里面的自己徹底割碎了,像是每一刀都割在他整顆心上——
一刀刀地割,一片片地碎…
直至碎成渣,落滿地,連粘都再也粘不回來…
作者有話要說:
身體恢復期,體力有限,還是隔日更哈`
ps:深跪道歉,其實19章講醫生心里的墓地,講鐘老的手術,就是在鋪墊今天的這把刀,由翌哥親手打開屬于俞哥的那片宇宙星河。
正如放哥所說,這件事只有強大如顧翌安才能做到。
下一章還有把刀...然后就不虐了
第115章 坍塌
陳放是在第二天晚上急匆匆趕到藏區醫院的。
親師弟生死不明,就他那急性子,在北城根本就坐不住,迅速把科里這兩天的工作交待完,第二天一早買上機票就走了。
他在機場連續打了好幾個電話,俞銳那邊什麼情況,侯亮亮邊說邊哭,抽抽著把情況跟他講了個大差不差。
好在顧翌安反應快,行事果決,術前經過簡單的亞低溫處理,術中也沒出現任何意外。
因而俞銳目前的生命體征還算平穩。
不過腦脊液的細菌培養結果還沒出來,人也沒醒,還在重癥監護室里躺著。
危險期還沒過,術后24小時到48小時最為關鍵。
盡管做足了心理準備,陳放接電話的手依舊是抖的。
他性子急,那邊侯亮亮每抽抽一次,陳放心都能提到嗓子眼兒,一個電話打下來,急出他滿嘴水泡。
顧翌安主刀,他既擔心,也放心。
畢竟易地而處,攤上這樣的事沒人會不慌,但沒有誰比得過顧翌安冷靜,也沒有誰能比得上顧翌安沉穩。
陳放想不出來,至少他做不到。
何況顧翌安有著他們醫大公認的最適合拿手術刀的手,論及技術,即便是用左手,顧翌安也絕不會比俞銳差半分,下刀只會更穩更精準。
航班落地,行李沒放就直奔醫院,到了以后,陳放沒去監護室,先去了桑吉院長的辦公室。
俞銳倒下了,醫援活動還得繼續,該安排的工作還是得安排,畢竟八院近五十號人都還在這里等著。
本來這次藏區醫援以神外為主力,負責人也是俞銳。
出了這樣的意外,俞銳短期不可能恢復過來,顧翌安也得退出,八院神外那邊人手緊張,暫時抽調不出多余的主任副主任過來支援。
于是綜合考慮之下,陳放和桑吉院長一致希望由蘇晏跟科里來的吳主任一起,臨時接替俞銳,帶領大家繼續按原計劃出發,明日便啟程前往藏北牧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