酒店推來的餐車還停在路中間,像是動都沒動過。
“又沒吃飯?白天開一天會,多少也吃點啊,”徐暮移步過去,伸手碰了碰餐盤邊緣,“都涼了,我讓客房再給你送點熱的過來。”
“不用,沒什麼胃口,晚點再說吧。”顧翌安坐回沙發,拿起電腦放置在腿上,微蜷的長指快速在觸控板上滑動。
徐暮側眸看向他,無聲地嘆了口氣。
這段時間安和試驗點的事情也多,顧翌安白天在醫院主持會議,晚上回到酒店就守著一堆資料和俞銳的各項檢查報告來回看,基本連覺都很少睡。
機場意外事件當晚,俞銳因為脫水,被顧翌安帶到醫院掛了一夜點滴,現在身體倒是漸漸好轉了,可雙耳聽力依舊沒能完全恢復。
南城安和醫院的耳鼻喉科,屬于國家臨床重點專科,向來遠近聞名,地位不亞于八院神外。
俞銳蘇醒恢復的第二天,顧翌安就帶著他找了院里資歷最深的老主任做檢查。
從聲導抗,電測聽,聽性腦干反應,再到顳骨CT,內耳MRI,能做的檢查一個不漏全都做了,就連基因檢測顧翌安也讓徐暮他們研究所加急出了份報告。
可奇怪的是,單從顳骨CT和內耳MRI看來,俞銳的內耳結構,周圍骨質包括神經都是完好的。
但因為中耳負壓嚴重,俞銳雙耳的純音測聽聽閾,癥狀輕則在40db,癥狀加重立刻就能超過80db。
也就是說,大部分時間里,俞銳基本處于完全無聲的世界,耳邊除了那陣經久不衰的嘶鳴,以及電鋸般絞斷神經的刺痛之外,他甚至連一絲微弱的聲音都聽不見。
病因不明,病情卻反復不見好轉。
最后,即便是資歷最深的老主任也搖頭,說他從醫這麼多年基本沒碰到過俞銳這樣的病例,具體病因還有恢復情況可能還是得看基因檢測方面的結果。
“這是師弟的檢查報告。”徐暮將帶來的文件遞給他。
顧翌安沒接,下巴點向旁邊沙發,示意他先放到一邊。
這份基因檢測結果的電子版報告,顧翌安白天就已經收到了,他電腦屏幕打開的頁面就是這個。
紙質的看不看都無所謂。
甚至不止這些,俞銳所有的檢查報告,包括過往的診療記錄,顧翌安這幾天來來回回全都翻了無數遍,對上面的數據內容早已爛熟于心,閉著眼睛都能從腦海里調出來。
“師弟聽力恢復了嗎?”徐暮將報告放下后問。
顧翌安打字動作一頓,神色也微斂起來,低聲說:“今天好一點,有一陣能聽見。”
徐暮張了張嘴,心情一時復雜,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。
臥室門是敞開的,徐暮歪著身子,往里瞧了眼。借著窗簾縫隙鉆進的一點稀薄月光,他隱約能看到俞銳蜷縮在床上,安靜地睡著。
雖說認識那麼多年,徐暮腦子里印象最深的,還是當年初次見面,俞銳叼著塑料刀叉站在三食堂門口,沖他和顧翌安挑釁時的樣子。
老實說,他實在無法想象,曾經那個桀驁張揚的小師弟...
那個無所不能,門門考試輕輕松松拿滿分,球場競賽無往不利,為了追人甚至能搞出一場演唱會的人,有一天會聽不見...
只要這麼一想,他心里就堵得慌,難受到不行。
顧翌安正對電腦,時不時翻動著一堆資料,徐暮坐在旁邊呆了會兒,發現自己也幫不上什麼忙,便起身告辭。
行至門口,徐暮按著門把轉了下身,遠遠地沖顧翌安說:“陳放說打你電話一直沒人接。”
“嗯?”顧翌安反應兩秒,抬起頭,“沒怎麼看手機。”
雖然電話里沒應,但徐暮還是點頭補了句:“這麼多年,你應該也能了解,他也不是故意要瞞著你。”
“我知道。”顧翌安沉吟道。
兄弟之間,話說到這兒就夠了,徐暮拉開門,臨走前,沖顧翌安比了個打電話的手勢:“有需要隨時跟我說。”
“嗯。”顧翌安低聲回他。
房門一開一闔,走廊壁燈投落的光線在玄關處畫出一道明亮的弧形,而又快速消失。
顧翌安正對光影消失的地方發了會兒呆。
他其實不怪陳放,他只是心里有道坎怎麼都邁不過去,也說服不了自己。
說來也是巧合,顧翌安畢業那年,陳放還在寧安的仁外醫院。
俞銳在藏區接到俞澤平出事的消息,立刻就買了機票飛北城,結果因為暈機太厲害,導致脫水嚴重陷入昏迷,轉機到寧安時緊急被送進了醫院。
陳放說那會兒俞銳在他們院里住了三天,身體才算是漸漸恢復過來。
當時俞銳該做的檢查也都做了,除了脫水卻再也查不出其他病因,聽力還斷斷續續出現問題。
陳放感覺不對,于是私下里跟主治醫生多次溝通,還趕著出院前硬是堅持給俞銳采了血樣送到研究所。
那份他后來寄往杏林苑的報告,就是俞銳當年的基因檢測結果。
盡管十年過去,一切早已成定局,可每每想到這些,顧翌安便窒息得喘不過氣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