周遠清神色未變,也沒接話。
無論親友長輩或同學,顧翌安對誰都不曾有過如此情緒外露的時候。
他賭氣般說完這句話,立刻就意識到了不妥,于是低聲道:“抱歉老師,我不是針對你——”
周遠清擺手打斷他,搖了搖頭,笑著說沒事。
教室里有人出來,看到他倆,先是恭恭敬敬地向周遠清打了聲招呼,接著又叫了聲顧學長。
倆人相繼點了點頭。
那人沿著走廊走過來,轉到樓梯,猛得看見俞銳,一時間嚇了一跳:“俞——”
他話沒說完,俞銳立馬豎起食指抵在嘴唇上,示意他不要出聲。
對方摸了摸腦袋,茫然地點了點頭。
走廊里,顧翌安毫無所覺,猶豫了片刻,問周遠清道:“老師,您是不是也覺得我不該這麼做?”
周遠清微微一愣。
落日西斜,黃昏漸至,他倆靠著走廊欄桿,余暉將倆人的身影拉長,再悄然移送到樓梯口。
俞銳半垂著眼,正對地面狹長的影子發呆,他沒再往那邊看,但聽見周遠清很輕地嘆了口氣,緩聲道:“這個問題,我回答不了也沒資格回答,二十多年前,我跟你一樣做過一次選擇,情義兩難,無論你最終決定走向哪一頭,總會有缺憾,也總會有不甘...”
鈴聲猝然響起,周遠清后面的話,俞銳沒聽清。
教學樓大概還有哪幾個班級在上課,沒過幾秒,某間教室里的人魚貫而出,腳步聲嘈雜而紛亂地響起。
說不清為什麼,但被鈴聲驚醒的瞬間,俞銳只有馬上離開,這一個念頭。他轉身就往樓下走,轉彎時無意中撞到了人,手里的鮮花也掉落在地。
被撞的女生吃痛一聲,看清是他還有些驚訝:“俞銳學長?”
“抱歉,你沒事吧?”俞銳扶了一下問。
“沒事。”女生搖頭說。
說話間,俞銳瞥眼樓梯口,余光里,周遠清和顧翌安已經結束對話,正朝著這邊過來,俞銳三步并一步,迅速往樓下跑。
女生撿起地上的花,撐著扶手叫他:“學長,你的花?”
她話音都沒落,俞銳已經繞到下一層,眨眼間就沒影了。
女生抱著花和自己的同伴面面相覷,就在她倆左右為難,不知如何是好的時候,顧翌安和周遠清告別,沿著樓梯走下來。
女生也是臨床學院的,對他倆的事自然不陌生,于是連忙將花遞到顧翌安身前:“翌安學長,這花是給你的。”
顧翌安后退一步,剛想說句抱歉,卻見花束中央插著一支白海棠,頓時愣住:“這花是哪兒來的?”
“哦,”女生說,“就剛剛俞銳學長掉這兒的。”
顧翌安呼吸一窒,問:“他人呢?”
女生不明所以地抬手指了指樓下:“就剛走...”
“多謝。”顧翌安接過花,快步就往樓下走,可一直追到學院門口也沒看到人。
他站在臺階上,環顧四周,撥通俞銳電話。
彼時停在圖書館門前的俞銳,掏出手機,脊背倏然一僵。
震動響了半分鐘,他垂眼看著屏幕上熟悉的號碼,拇指懸在接聽鍵上方,遲疑半晌,終究還是按了下去。
電話接通,俞銳深吸一口氣:“顧叔叔...”
顧伯琛“嗯”了聲,問:“翌安是今天答辯吧?”
“是。”俞銳應道。
只問了一句,顧伯琛便切入主題問他:“不知道我上次跟你說的事,你考慮得如何了?”
握在手機邊緣的指節倏然用力,俞銳張了張嘴。
這頭明顯沉默了好一會兒,顧伯琛也沒惱:“你父親的事我已經聽說了,很抱歉,雖然這麼說顯得有些不近人情,但同樣作為父親,我不得不打這通電話給你,希望你能夠理解。”
“我明白...”俞銳干澀開口。
“如果我記得沒錯的話,當年翌安的爺爺也算是救過你爺爺,如今翌安的叔叔又救了你父親。”
顧伯琛頓了頓,大概是礙于自身學識和素養,他斟酌片刻,委婉著補完剩下半句:“我想,該盡的情分,翌安都已經盡到了。”
俞銳緊咬著嘴唇沒出聲。
到底是顧伯琛,蛇打七寸,一句話就戳中了俞銳的死穴,甚至在他心上狠狠撕開了一道口子。
無論是顧景芝,還是魏廷升,無論是當年還是現在,拋卻別的不談,單論這一點,顧家永遠于他有恩,顧翌安更是如此。
因此,顧伯琛那句話說完,俞銳只覺自己嗓子緊得難受,連張都張不開,他根本毫無還手之力,說不出任何反駁的話來。
好長時間,電話那頭只能聽見這邊校園嬉笑吵鬧的背景音,自行車迅疾路過撥動的鈴鐺,以及廣播里悠揚的晚間音樂。
許是從沉默里覺察出俞銳內心的松動,顧伯琛最后語重心長丟給他兩句話。
一句是:“翌安他不只是我的兒子,他更是顧景芝唯一的親孫,我想你應該知道我父親對他的期望有多高。”
另一句,他說:“俞銳,你負擔不起翌安的未來,就當叔叔拜托你,放手吧。”
顧伯琛這兩句話實在太狠了。
他以退為進,軟硬兼施,逐步將俞銳最后的心理防線徹底擊得粉碎。
腦子里嗡然一片,耳邊也不知什麼時候落下的“嘟嘟”聲,俞銳卻依舊握著手機,靜默在原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