沒過一會兒,顧翌安走過來,停在身后叫了他一聲。
俞銳怔然一瞬,轉過頭,與此同時,他胳膊往旁偏了偏,滾燙的熱水頓時全澆在他手背上,水壺瞬間摔落在地。
“燙到哪兒了?嚴不嚴重?給我看看。”顧翌安急忙靠進,想要抓過他的手檢查傷勢,俞銳卻用另只手捂住手背,側過身沒讓他碰。
“沒事,不嚴重。”他垂下眼說。
顧翌安皺眉看著他。
倆人就這麼面對面站著,沉默對峙。
水房常有人來,病人家屬進進出出,看到他倆總會好奇地瞟上幾眼,不多時,清潔阿姨走進來,拎著拖把打算清理一地水漬。
顧翌安屈身撿起水壺,順道跟阿姨說了聲抱歉。
等阿姨清理完畢,人走以后,顧翌安嘆息一聲問:“都聽到了?”
眼睫下方,俞銳眸光微動。
顧翌安抬手貼上俞銳胳膊,隔著衣服堅硬的布料,輕撫摩挲著,安慰道:“別想太多,你在這里,我哪兒都不會去。”
俞銳動了一下,抬頭說:“翌哥,這是我的責任,不是你的。”
“什麼你的我的?”顧翌安笑笑,沒當回事,還曲指彈了彈俞銳額頭,“這會兒倒跟我分得挺清楚,你都是我的。”
“我是認真的。”唇角繃直抿緊,俞銳低聲重復道:“我是認真的,翌哥...”
“你想說什麼?”顧翌安斂起笑意。
原本他倆最早的身高差了近十公分,但這幾年俞銳抽條拔節,早已從少年長成青年,差距也隨之縮小。
加上此時面對面站著,俞銳踩在水槽前方的水泥臺階上,倆人目光相對,俞銳于是直視著顧翌安問:“霍頓和斯科特研究所的邀請,你都拒了是嗎?”
“你怎麼知道?”顧翌安微怔,蹙了蹙眉,表情透著些許不悅。
關于這件事,顧翌安并不希望俞銳知道。
這陣子因為俞澤平生病,俞銳每天二十四小時駐守在醫院,人都憔悴消瘦了許多,顧翌安一直瞞著沒提,連身邊知情的人也不讓透露。
“是因為我才拒的嗎?”俞銳固執追問。
顧翌安避而不答地看著他,之后緩和語氣說:“也不是多大的事,過兩年再去也是一樣,等到時候你畢業了,我們還能一起過去。”
“如果兩年后——”俞銳頓了頓,下巴壓低,深吸兩口氣,“如果兩年后,我不能跟你一起出去呢?”
撇開別的因素不談,魏廷升有句話說的沒錯,以目前的情況,就算手術成功了,俞澤平是否能夠安然恢復尚未可知,顧翌安嘆口氣,握著他手腕又道:“那就再等等,三年或者五年,以后總是有機會的。”
表情凝固一瞬,俞銳再度掙開手,轉身背對顧翌安,將目光投向前方的玻璃窗外:“如果三年后不行,五年后也不行呢?”
顧翌安一時無言,沒出聲。
“如果...”嗓子緊得難受,俞銳吞咽好幾次才艱澀開口,話中帶刺,“如果我就不打算跟你出國呢?你難道打算被我綁死在這里嗎?”
“那你想怎麼樣?”顧翌安嗓音陡然下沉。
因為不想再額外施加給俞銳任何壓力,顧翌安始終溫和語氣,耐著性子安慰,但俞銳最后一句話出來,顧翌安頓時沒壓住火。
他們前后相對,俞銳并不能看清顧翌安的表情,但身后灼熱的目光仿佛一眼就能將他穿透。
握在手背上的手漸漸收力,俞銳咬住牙關,默然片刻道:“我不想你為我放棄翌哥...這不是一個明智的決定。
”
顧翌安沒說話,臉色卻愈發難看。
這些年受顧翌安的影響,俞銳雖然還是那只倔強帶刺的刺猬,但脾氣秉性明顯收斂,早就不再像十七八歲時那樣,動不動跟人起沖突。
尤其他倔起來的脾氣,和滿身尖銳的刺,無論沖向誰,始終都不曾向今天這樣直直地扎向顧翌安。
之后他倆陷入無聲僵持狀態,誰都沒說話,俞銳依舊握著燙傷的手背,抬眼望向窗外,顧翌安就站在他背后,動也沒動地看著他。
進出打水的人往來不斷,連清潔阿姨都都去而復返,看到他倆還在都愣了,目光忍不住在倆人身上逡巡了好幾遭。
許久沉默,顧翌安出聲在身后說了句:“這件事我已經決定了,我留下不是因為你,你不用顧及這些,一切等俞院長病好以后再說。”
俞銳沒應,直到身后腳步聲漸遠,他才泄力般沉下肩,松開手,撐在水槽邊緣。
燙傷的手背紅了一大塊,大概是剛才太過用力,握得太緊,指甲不知何時嵌進了皮肉,留下幾道滲血的印子。
俞銳抿唇垂下眼,眼神近乎麻木地看著那只手,好似失了痛覺一般,完全感覺不到疼。
他站了許久,拿上水壺,重新打了熱水回去。
剛進病房,沈梅英立馬從床邊椅子上起身,目光從他臉上一掃而過,很快落到他燙傷的手背上。
“打個水怎麼也這麼不小心?燙得嚴不嚴重啊?”沈梅英繞過床尾走近,面露擔憂問道。
“沒事,不嚴重。”俞銳側身沒讓沈梅英多看,走到床頭,將水壺放在矮柜上。
沈梅英嘆口氣,跟在背后,遞給他一管藥膏:“擦擦吧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