等把情況嚴重的傷者送上救護車,現場秩序也恢復過來,顧翌安折返回去取行李的時候,看到屏幕上的新聞畫面,這才想起來開機。
手機信號剛出現,電話立馬就打進來。
顧翌安按下接聽,那頭陳放急得嗓子都冒煙了,張口就喊:“哎喲我的祖宗,你總算是接電話了,怎麼樣?現在在哪兒?傷著沒?”
“放心吧,我沒受傷。”顧翌安回他說。
“沒受傷就行,”陳放長吐一口氣,忍不住接嘴又罵了句,“我他媽都快給你倆嚇出心臟病了。”
“什麼意思?”顧翌安立刻警惕起來,“俞銳呢?”
“師弟等不及去找你了,現在應該在飛機上。”陳放說。
顧翌安“嗯”了聲,又問:“他什麼時候上的飛機?”
陳放避而不答,反問莫名其妙地說了一句:“師弟他不能坐飛機。”
“我知道他不能坐飛機。”顧翌安說。
微頓兩秒,陳放重復又道:“師弟他不能坐飛機。”
某種不祥的預感冒出來,顧翌安皺起眉,呼吸也變沉了。
“翌安,”陳放沉吟片刻,一字一句又道,“我說的是,師弟他,不能,坐飛機。”
顧翌安低沉著嗓音,立刻否認道:“這不可能,俞銳的體檢報告我都看過——”
話說半截,顧翌安頓住,腦子空白了一瞬。
“不是體檢報告,”嗓音倏然發緊,顧翌安猜測著問道:“是基因檢測?是俞銳的基因檢測有問題,是不是?”
陳放沒回話,可答案已經不言而喻。
顧翌安沒想到,千算萬算,他竟然把最重要的基因檢測給漏了。
呼吸一窒,顧翌安感覺眼前一陣天旋地轉,連手機都沒拿住,徑直從臂彎滑下去,‘砰’一聲摔到地上。
俞銳不能坐飛機,并不算什麼秘密。
大學的時候,好幾次醫援,他跟著大部隊坐飛機出發,都會因為暈機好半天緩不過來。
顧翌安看他那麼難受也心疼,后來基本都陪著他單獨坐火車。
最早在南城研討會的時候,顧翌安還聽別人私下里議論,說是遠一點的院外會診和論壇都請不動俞銳,說他生性傲慢,不把人放在眼里。
當時因為這事兒,顧翌安還徇私讓對方吃了一回閉門羹。
他這麼做的原因,不單是因為護短,更重要的是他知道俞銳不是傲慢不想去,而是他暈機不方便。
所以工作后,一般應酬的場合,俞銳能推則推,只有必要出席的場合,他才會去,但就算是去也是自駕或高鐵。
俞銳的確太多年沒坐過飛機了。
不是不想,是他不能。
高壓氧艙導致的耳鳴只是輕微的,最嚴重的是飛機起飛后氣壓導致的耳鳴和刺痛,會讓他極度的痛苦不堪。
甚至很快失去聽覺,陷入徹底無聲的世界。
他那樣的狀態根本就不能給人看,臉色陡然間變得慘白可怕,渾身也冒汗發冷,還會持續不停地上吐下瀉。
北城飛南城是三個半小時。
從飛機起飛開始,俞銳就一直把自己鎖在衛生間里,后來乘務員覺察出不對勁,過來敲門。
但俞銳吐到虛脫,趴在馬桶上,根本就聽不到任何聲音。
里頭毫無回應,乘務員很快拿了鑰匙過來,開門后一看,整個人都嚇傻了,趕緊蹲下身問他用不用找醫生,需不需要提前聯系機場救援。
俞銳聽不見,但能從對方開合的嘴巴里,快速讀懂唇語。
這是他很早以前就為自己準備好的技能。
看清對方說的話后,他虛弱地瞇了瞇眼,搖頭跟對方說:“不用,我只是暈機,沒什麼大礙。”
乘務員還是不放心,又找來乘務長,幾個人就堵在衛生間門口,時不時看他一眼,然后嘀嘀咕咕議論不停。
俞銳從唇語里讀出個大概,費力地扯動嘴角又說:“我就是醫生,不用擔心,正常的耳鳴暈機,不是什麼大事,你們要實在不放心,幫我拿幾顆薄荷糖過來就行。”
乘務長猶豫半天,最后也沒別的辦法,只能按他的吩咐,幫他抓了一把薄荷糖過來,還給他拿了好幾瓶水。
嘔吐腹瀉始終就沒停過,直到飛機開始準備降落,俞銳才搖晃著站起身,艱難地扶著門框從衛生間里走出來。
冷汗冒了一身,他衣服早就濕透了,連額發都被浸成一縷一縷的,周圍路過的人紛紛瞥眼看他,還忍不住壓低嗓音議論。
俞銳聽不見,也不在乎。
他頭痛欲裂,每根神經都像是被人拉扯著,耳邊全是尖銳的嗡鳴聲,可他現在什麼想法都沒有,只想著顧翌安,也只惦記顧翌安。
他將自己從劇痛的痛感中抽離,腦子里不斷回想起趙東昨天跟他說過的那句話——人要是沒了,時間再多又有什麼用。
是啊,人沒了,所有的一切又有什麼用。
如果有個萬一,如果顧翌安有個萬一....
俞銳根本無法想象,只是稍微一想,他就像是溺水一樣,完全無法呼吸,心跳都像是要停了。
飛機平穩降落后,他跌撞著,第一時間走出艙門,在完全無聲的世界里,撥開人群往外沖。
可是當他從接駁口出來的時候,顧翌安正對他,遠遠地,挺拔佇立在無數來往的人群中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