視線相對,俞銳認真又道:“我想讓你閉上眼睛,跟我去一個地方。”
也許是角度問題,細細雪花被街燈映照出點點白光,正好落進他看向顧翌安的眼睛里,明亮的像是含著幾顆星星在閃動。
顧翌安看著有些失神。
直到路過的車流帶起一陣急促的冷風,顧翌安驀然回神。
眼尾漾開淺淺一點弧度,他向俞銳攤開手,同時閉上眼睛,干脆簡潔地應了聲“好”。
人的五感之中,眼睛是最常用的感知器官,視覺上的缺失,往往會導致其余感官的感知能力被無限放大。
掌心相貼,十指緊扣。
耳邊是刺骨寒風一陣陣地吹過,細細雪花落下,停在發梢,也掛在眼睫,漸漸潤濕一片。
空氣冰涼,積雪融化以后,地面也是濕漉漉的。
很冷的冬夜,臉頰都被吹凍僵了,手心卻溫熱熨帖,沿著皮膚毛孔滲透進血液,再通過四肢百骸,最終暖進心底。
路上,顧翌安始終不曾睜眼。
他靜靜地感受著周圍的一切,任由俞銳帶著他穿過一段泥濘的舊街,聽著周圍吵鬧的人聲,還有沿途店鋪輪番播放的各種圣誕樂曲。
盡管看不見,但他依然能夠感覺到光線忽明忽暗的變化。
沒過多久,像是走進一條小巷,鼎沸的人聲如潮水般漸漸褪去,耳邊只余下輕淺窸窣的腳步聲,以及風吹樹梢響起的沙沙聲。
腳步微頓再轉身,耳邊落下開門發出的“吱呀”一聲輕響。
走進室內,沒過幾秒鐘,門在身后再度闔上,所有喧嚷和嚴寒同一時間屏退左右,連細微的風動也戛然而止。
“到了翌哥。”俞銳湊近他耳朵說。
顧翌安低應一聲,問:“那現在可以睜眼了嗎?”
俞銳沒答,抽出手說:“你先在這里等我一下。”
倆人牽著走了一路,如此乍然松開,手心里的薄汗瞬間被微涼的空氣包裹稀釋。
顧翌安仍是閉著眼睛。
腳步聲漸遠,除此以外,周圍很安靜,一點聲音也沒有。
忽地,有人遠遠地搓出一個響指,笑著跟他說:“別閉著了,睜眼看看這是哪兒。”
說話的聲音很熟悉,但并不是俞銳。
顧翌安微微一怔,緩慢睜眼。
有些意外,但也并不算特別意外,看到紀尋后,顧翌安抬起手,主動跟對方打了聲招呼。
這地方是流年,開在大學城一條小巷深處的清吧。
讀書那會兒,顧翌安基本不喝酒,但也被陳放拉來過幾次。
十多年過去,顧翌安此時身處其中,掃眼一看,發現店里的裝修風格倒是沒變,海報掛畫都沒換,連墻面也還是以前那種凹凸斑駁的老紅磚。
有酒吧歌手駐唱,平時流年就很熱鬧,幾乎每天都爆滿,遇上節假日就更不用說了,人多到有時連個下腳的地方都沒有。
可看來看去,里外今天連個人影都沒有,實在有些不正常。
店里沒開燈,只鐵藝吧臺上方亮著昏黃的一盞,紀尋從身后酒柜里取出一瓶紅酒,又從吧臺下方拿了兩只高腳杯過來。
“今天是不營業嗎?怎麼一個客人也沒有?”顧翌安問他。
走近后,酒和酒杯一起放置在顧翌安身旁一張木質圓形臺桌上,紀尋笑了聲說:“哪兒沒有?你不是嗎?”
顧翌安挑眉看他。
“翌哥——”背后落下俞銳清脆響亮的一聲。
顧翌安轉過身。
后廚的布藝門簾被人掀起又落下,還在輕微地晃動,俞銳站在門口,手上捧著一只蛋糕,遠遠地看著他。
“生日快樂大壽星,這里就留給你們了。”紀尋站在身后,拍了拍顧翌安的肩膀,說完便往大門方向走。
離開前,他順手關掉吧臺上方的射燈,轉而按下開關,點亮掛在門口圣誕樹,還有綴在窗戶上只做裝飾用的雪花燈。
門一開一闔。
悄然無聲,連空氣都靜默了。
俞銳將一只手伸進褲兜,摸出打火機,拇指滑動,‘啪嗒’一聲,點燃蛋糕上插著的唯一一根蠟燭,然后捧著蛋糕走過來。
蛋糕上微弱的一縷燭光,左右晃動著,自下而上,照亮俞銳的下巴,鼻尖,還有眼底長睫覆落的兩扇陰影。
顧翌安一直看著他,視線片刻不離。
駐足在身前,含著笑意也帶著鄭重,俞銳看著他眼睛說:“生日快樂,翌哥。”
雪花燈只做裝飾,蠟燭只能照亮蛋糕小小的一圈。
周圍是大片的黑,以及點點明亮的黃,以至于眼前所有的一切在晦暗不明中都顯得虛幻,顯得不真實。
像是為了確認一般,顧翌安緩慢抬手,掌心貼近俞銳的側臉,拇指輕柔地滑過俞銳的下巴,嘴唇,鼻尖,再到眉宇。
溫熱的觸感讓顧翌安眼神漸漸柔軟。
他垂眸注視著俞銳的臉,指腹撫過一遍遍,想說的話很多,可千言萬語,挑來揀去,最后竟都匯不成一句。
于是他閉了閉眼,吻在俞銳的眉心處,微啞著嗓音說:“不夠...”
額頭相抵,視線相對,顧翌安很輕地搖頭,深深看進俞銳的眼睛說:“一句不夠,你還欠我十句生日快樂,每一年的生日快樂。
”
俞銳心里倏然一酸,喉嚨也瞬間哽住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