”
俞銳抿緊雙唇。
他能坦然面對所有人的不喜歡,但絕對不包括和顧翌安有關的朋友和家人。
他什麼都能無所謂,除去有關顧翌安的一切。
雙手攥緊,視線也微垂著,俞銳始終不發一言。
顧伯琛一眼把他看穿,卻又注視他許久。
大廳此時就他們兩人,外面下著大雪,嚴冷的風一陣陣地吹過,顯得廳內更加安靜,加上此時無人出聲,便就更顯地空曠。
時間靜悄悄地走著。
驀地,顧伯琛淡然笑了聲,表情也些許緩和:“但不管怎麼樣,有件事我得跟你說聲謝謝。”
俞銳不明所以,抬眼看著他。
顧伯琛看著他說:“當年那通電話,我知道你沒有告訴翌安,否則,以他對你的寶貝程度,我們父子倆這些年不可能一點嫌隙都沒有。”
“當年你們倆分手——”
他話說一半,透過眼尾余光,俞銳看到顧翌安正往這邊走,于是神經一繃,俞銳倏然打斷他說:“當年是我的問題。”
顧伯琛面露狐疑,很快便了然了。
身后,行李箱滾輪壓過地板發出的動靜越發清晰,顧翌安被他指使去酒店房間拿行李,此時正好去而復返。
話題因此中斷,顧翌安走近,問他倆在聊什麼,顧伯琛笑笑,輕抬下巴指了指照片,說:“在聊你爺爺,說你跟他最像。”
顧翌安注意到花瓶里的那束白海棠,還愣了一下。
走上前,靜默兩秒,而后站定在俞銳身旁,眼神溫柔,眼尾也帶著淺淺柔軟的弧度。
明知答案,他卻還是要問:“什麼時候放的?”
“剛剛,”俞銳扯動嘴角笑笑,“也不知道顧爺爺會不會喜歡。
”
“你送的,他一定喜歡。”顧翌安輕聲回他說。
顧伯琛輕咳兩聲,抬手看眼腕上的時間說:“時間差不多了,我也該走了。”
“現在就走?徐老也一起嗎?”顧翌安微怔,看著他問。
顧伯琛于是說:“學校那邊事情多,我得趕緊回去,老徐說他還有點事情要處理,就不跟我一起了。”
他們回來前前后后也有好幾天了,都是臨時回國,顧翌安知道顧伯琛工作忙,也沒再多問,很快就在手機上幫他預約了去機場的出租車。
外面大雪紛飛,等車快到的時候,司機打來電話,他們才一起出去。
行李放進后備箱,俞銳和顧翌安站在臺階上,顧伯琛坐進前排副駕駛,按下車窗,沖顧翌安說:“有空多給你媽打兩個電話,別讓她老是惦記你。”
顧翌安點頭應下,長臂往后攬住俞銳肩膀,認真跟他說:“等過段時間,我和俞銳一起回去看你們。”
顧伯琛看著他倆,沉吟一聲,最后揮了下手說:“行了,我走了,外面太冷,你們也早點回去吧。”
出租車很快消失在路口。
俞銳卻對著積雪皚皚的街道,怔忡著發呆。
顧翌安伸手理了理他脖子上的圍巾,問他說:“是不是我爸跟你說什麼了?”
視線收回,俞銳搖頭,故作輕松說:“沒有,顧叔叔只是說你和顧爺爺很像,所以他對你的期望很高。”
顧翌安看著他,透過眼神仔細分辨他話里的真假。
俞銳被他這樣的眼神看久了,很容易就招架不住,于是扯開話題說:“我們回去吧翌哥。”
他伸出手去牽顧翌安,指尖相碰,涼得冰心刺骨,顧翌安眉頭倏然皺起:“怎麼手這麼涼?”
“外面太冷了。”俞銳說。
顧翌安握住他的手,呼出幾口熱氣,而后揣進自己的口袋,輕聲道:“那走吧,我們回家。”
追思會結束,人群也隨之散去。
雪卻越下越大,飄飄灑灑,紛紛揚揚地往下降,而后層層堆疊,掛在樹上,也鋪滿地面。
校園靜謐一片,銀裝素裹。
白雪茫茫中,周遠清拄著手杖從偏廳出來,緩步往外走。
融化的積雪讓路面變得濕滑難走,周遠清腿上有風濕,溫度一降,或是一到冷天,膝蓋就疼得厲害。
他沿著臺階往下邁,腿都在隱隱顫抖,盡管小心,可鞋底和手杖沾水以后容易打滑,他一個不穩,手杖沒拿住掉在地上,人也差點摔倒。
幸好有人在他身后喊了聲“小心”,還及時上前扶了他一把。
可這嗓音過于熟悉,周遠清一怔,立在原地一動不動,視線落在握住他胳膊的那只手上,而又緩緩上移,看向對方的臉,看他的眼睛。
四目相對,眸光中無數情緒涌動流淌。
冷風呼呼從耳邊吹過,周遠清嘴唇翕動,眼底漸漸就紅了。
徐頌行看著他,眼底也是紅的,他輕笑一聲,似感慨也似玩笑地說:“你老了...”
“嗯,是老了...”周遠清輕緩地點下頭,跟著也笑了。
彼此都在笑,可笑著笑著,忽又頓住,像是被寒風吹凍僵了,眉眼和神情中只剩下苦澀。
對視片刻,徐頌行扶著他站穩,又躬身將手杖撿起來,遞到他手上。
周遠清撐著手杖,站定后問他:“打算什麼時候走?”
“今天。”徐頌行說。
周遠清按在手杖上的手緊了緊,語氣卻并無變化,聽著依舊溫和,臉上也帶著他慣有的淺淡笑意。
他點點頭說:“下雪天路不好走,注意安全,一路順風。”
說完,他轉過身,踩著地上厚厚一層積雪,沿著校園長路往回走,腳步沉重,脊背微躬,盡顯落寞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