俞銳落在他身側兩步,看他身姿筆挺地站著,身上就一件單薄的襯衣外套白大褂,連一件厚點的外套都沒穿。
大冷天的,室外趨近零下,吹著冷風出來,又在路口站半天,俞銳走上前,左手伸過去,碰了碰顧翌安垂在身側的右手,著實涼到不行。
手背貼上大片溫熱,顧翌安不禁一怔,長指也隨之輕蜷了一下。
眼前晃過一只手,緊接著,俞銳掌心又貼上他額頭。
稍許停留,俞銳手撤走后,顧翌安轉過身,和他面對面。
對比試了試自己的額溫,俞銳看著他說:“有點涼。”
四目相對,顧翌安視線半垂,盯著他不出聲。
臉上雖然看不出任何表情,但俞銳明顯能感覺到,顧翌安此時看他的眼神,已經明顯不如早上出門時那般冷硬了。
他試探性開口,叫了聲“翌哥”,接著又說:“要不我們還是回去吧,這里風大,你穿太少了,容易吹感冒。”
路口車多人也多,顧翌安應了聲“嗯”。
倆人一前一后,原路返回外科大樓。
進入電梯間,顧翌安低頭看眼腕上的時間,掏出車鑰匙給他:“馬上下班,你去車上等,我回去換身衣服就來。”
俞銳沒拒絕,接過車鑰匙,徑直按下電梯去了負一樓。
本來他也不想去辦公室。
醫院人多嘴雜,他現在是八卦中心又吊著一只胳膊,真要是去了辦公室,不僅丟人不說,還鐵定得被人圍起來噓寒問暖,半天也脫不了身。
原本俞銳來醫院也是想去找鐘燁,可既然周遠清都來過了,他也實在沒什麼再去的必要,打個電話確認一下就行。
顧翌安來去一趟也很快。
他上車的時候,俞銳還在跟鐘燁通電話。
“晚上院里就會出通告,李主任大概率會被調職,至于你的事——”
手機連接車里的藍牙音響,鐘燁微頓,很快又說:“我們會出一份聲明,客觀陳述當年的情況,同時也會公開你的內部處分。”
這樣的處理方式,俞銳并無異議,回了聲“嗯”,又偏頭看眼顧翌安。
顧翌安專注開車,沒說話。
電話那頭,鐘燁沉默好幾秒,突然對他說:“抱歉,站在院方的角度,我不得不這麼做。”
俞銳一怔,靠上椅背,還輕嗤了一聲:“你跟我道什麼歉,就算道歉也該是我道歉,這次是我給你添的麻煩。”
再度沉默。
車里沒聲,電話里也沒聲,顧翌安始終不發一言,俞銳時不時地看他,最后越看越心虛,心里貓抓似的。
別的他都無所謂,可眼前這個怎麼都得想辦法搞定,俞銳嘆口氣,剛想掛電話。
“俞銳——”鐘燁忽然出聲。
手還懸在半空,俞銳眨了下眼:“還有事?”
“也沒什麼,我是想問...”鐘燁欲言又止。
“問什麼?”
那頭又不出聲了。
俞銳眉頭都蹙起來,以為還有什麼大事,結果憋半天,鐘燁莫名跟他說:“我是想問以后還能不能一起喝酒?”
實在有些意外,俞銳盯著中控屏幕瞧半天,隨后挑起眉毛,偏頭看向顧翌安,沖對方說:“能啊,反正是你請客。”
這話鐘燁沒應,直接給他掛了。
車內落下兩聲斷線的“嘟嘟”聲,俞銳收手坐回去,還笑了聲掩飾尷尬:“一說請客就掛電話,我看不止鐵閻羅,鐵公雞也是他。”
正常下班,晚高峰是避不開的。
車堵在舊城區入口,顧翌安手抵車窗撐著額頭,寧愿對著街道兩旁干枯的樹枝發呆,也沒轉頭看俞銳一眼。
“翌哥...”俞銳坐不住了,側身面向他問,“你還生我氣呢?”
顧翌安端著,還是不理。
俞銳盯著他側臉看半天,稍稍湊近,又說:“我認錯道歉,你別跟我生氣了成嗎?”
他說話聲音一直放得很輕,語氣也帶著明顯的哄,甚至還有獨獨只在顧翌安面前才會露出的示弱跟討好。
顧翌安這才轉頭,視線落在他臉上,又移到他懸吊的胳膊上。
眉心緊蹙,嘴唇也抿緊,可情難自禁,顧翌安眸光里閃動的情緒到底還是出賣了他。
事情發生的時候,顧翌安的確生氣。
可不過一天時間,顧翌安收獲太多和俞銳有關的信息。這些信息讓他沉默,也讓他心緒不寧,直到現在也沒能緩過來。
他看著俞銳,眼神微動。
流動在心底的情緒太多了,有震撼,有欣慰,有心疼,也有驕傲。
以至于他昨天的滿腔憤怒,早就在不知不覺間被各種混雜的情緒擠壓,消磨,直至徹底地無影無蹤。
何況每次只要俞銳一低頭,他根本就一點辦法都沒有。
低低一聲嘆息,顧翌安越過扶手箱,握住他另只手,拇指摩挲著俞銳手背。
輕聲開口,他問:“肩膀和胳膊消腫了嗎?還疼不疼?”
“不——”俞銳剛發出一個音,立馬又拐了道彎兒,“疼,特別疼,疼得我一晚上都沒睡好。”
顧翌安心里一緊。
可抬眸一看,喊疼的人繃著張臉,賣慘賣得極其認真無辜,哪像有事的樣子。
眉梢微挑,顧翌安語氣淡淡:“現在又疼了?昨晚不還說沒事嗎?”
“那都是裝的,我真疼了一晚上沒睡著。”俞銳坦白。
車流移動,顧翌安收回視線,淡定開車,隨口回他一句:“那怎麼不繼續裝了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