真要說起來,這位李主任犯的也不是什麼原則性錯誤,檢查和用藥也都在他合理的權限范圍以內。
只不過,在座各位心里也都清楚,這里面多多少少摻雜了他一些個人利益。
不查的話,這事兒睜一只眼閉一只眼,也就過去了。
若真要較真查起來,連想都不用想,全院上下肯定不止這一個李主任,還有更多的李主任都會被揪出來。
牽一發而動全身。
于鐘燁而言,從他接手醫務處開始,早就想大刀闊斧地整頓一下八院,只是苦于院里內部關系錯綜復雜,加上一直也沒找到合適的機會。
這次李主任的事,正是借給他最好的東風,也是他目前為止最好的機會。
他背靠墻面,雙手插在外衣口袋,沒出聲,但眼皮輕抬,始終注意著周遠清。
李主任說半天,周遠清最后輕擺了兩下手,也不聽對方解釋了,轉頭跟鐘燁說:“按你們醫務處的規矩來,該怎麼處理就怎麼處理吧。”
李主任當即愣住,整個人都懵了,瞪大了眼睛望著周遠清,滿臉的不敢置信。
到底都是同組同事,勉強也算同門,陳放顧念舊情,嘴巴張開剛要替他求求情。
可下一秒,李主任已經搶先開口。
“我不懂,大家都是這麼做,藥企要提點,醫院也要掙錢,我既沒違反規定,也沒給病人造成什麼實際損害,為什麼我就要接受處理?”
“難道就因為網上的匿名爆料?”他急切地往前兩步,言語間愈發激動,“如果是這樣的話,俞銳呢?你們是不是也該處理?”
此話一出,顧翌安極其不悅地皺眉。
就連原本還想替他求情的陳放,臉色也瞬間變得難看。
另外的兩人,鐘燁沒說話,周遠清撐著手杖,視線微垂,神色如常,甚至連一丁點的起伏變化都沒有。
沒人應。
沉默讓時間變得漫長,也讓原本情緒激動的人越發不安。
“還是說——”
頓在這里,李主任嘲諷地笑了聲,望向周遠清,“就因為他是您的親學生,而我不過跟了您幾年?不值得您為我說一句話?”
他咬牙說出最后一句,辦公室氛圍突然就變了。
尤其陳放,頓時覺得可笑。
“別的不說,就憑你這句話,”沒壓住火,陳放黑著臉指他,咬牙道,“你跟師弟壓根兒沒得比,更配不上周遠清的學生!”
對方冷冷一笑:“我不配?也是,你們都是他一手帶出來的,又是他的嫡親,又是他的女婿,我一個外人,當然不配。”
陳放還要開口,顧翌安伸手拽住他。
眉眼間透出一股冷漠,顧翌安看向對方說:“老師向來對誰都一視同仁,我勸你想清楚了再說話,別一時沖動讓自己后悔。”
“后悔?我說的有錯嗎?”話趕話也好,既然說到這里了,對方根本就聽不進去勸,語氣和眼神始終都帶著嘲諷。
陳放原本背靠桌沿站著,這會兒氣上頭,擼著頭發兩步上前,站定到對方面前,正想罵臟話。
身后,周遠清抬起手杖戳了他一把。
陳放扭回頭,對上老教授稍顯慍怒的目光,瞬間啞然熄火。
手杖往旁邊一指,周遠清示意陳放讓到一邊,而后走過去,停在對方面前,看了他一會兒。
之后,他側頭對鐘燁說:“俞銳的事,該怎麼處理就怎麼處理,既然他做了,就得承擔做的后果。
”
鐘燁點頭,應了聲:“好。”
表情僵化,李主任再次呆住。
他的確是氣急了才會說這些話。
但哪怕再沖動,他也并不是毫無理智。
他甚至篤定周遠清,也篤定八院不會處理俞銳,那麼他就能借題發揮,順理成章地躲過這次風波。
可周遠清是什麼樣的人,說到底他太不了解了。
對待小輩,他脾氣大多溫和,少有嚴厲,更極少發火,但不代表他會徇私,更不代表他會容忍試探職業底線,違背職業道德的行為存在。
老教授一生風清氣正,不是沒見過那些陰暗的勾當,手干不干凈,不分拿多拿少,也不分第一次第二次。
吩咐完鐘燁,他語氣輕緩又說:“周遠清的學生,不是你們的光環,也不是你們任何一個人的保護傘。”
這話沒加任何前綴,顯然不單是說給李主任聽的。
老教授余光瞥向陳放,陳放當即臉一紅,不自然扯了下耳朵。
視線轉向眼前自己帶過的學生,周遠清說:“師生一場也算緣分,以后——”
低聲沉吟,周遠清終是搖了搖頭:“算了,別的也沒什麼可說,你好自為之吧。”
該說的話都說了,老教授拄著手杖往門外走,顧翌安起身送他,倆人很快消失在門口。
落日下沉,黃昏悄然而至。
外科樓門口,灰色小轎車停靠在路邊,于慧躬身抱起嬰兒車里的小男嬰。
轉身湊近,她撥開軟綿的耳朵,給俞銳展示了一下男嬰耳后的胎記。
俞銳有些驚訝:“怎麼他這里也有一顆痣?”
“是,”于慧注視著懷里的小家伙,“他和羅宇一樣,從出生開始,耳朵背后就有這麼一顆紅色小痣。
”
稍許猶豫,俞銳還是沒忍住,食指曲起,緩慢靠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