親奶奶又哭又鬧他不聽,于慧好好跟他溝通也不聽,就連科里醫生護士好言相勸他也不聽,勸極了他還發脾氣摔東西,死活鬧著要出院。
要說起來,羅宇還算是科里當年最難搞的病人,科里醫生護士全都有目共睹。
就連不在神外的鐘燁,還有后來回國的陳放,全都依稀聽說過這些事。
叢涼進屋聊半天,聊來聊起,說的都是這些眾所周知的事情,最后陳放急眼了,讓他廢話少說,要說就說點有用的!
叢涼笑笑反問:“你們只知道羅宇叛逆,那你們知道后來他為什麼又突然愿意配合治療了嗎?”
“不是師弟找他聊過以后,羅宇就老實消停了嗎?”
“然后呢?他倆聊些什麼,你們知道嗎?”
陳放沒好氣道:“這我哪兒知道,我要是能問出來,還能在這兒聽你廢半天話?”
叢涼坐沙發上,掃眼他們仨人,淡笑一聲說:“你們說他青春期叛逆,可想過他為什麼叛逆嗎?”
鐘燁不出聲。
陳放上火了,手上杯子一摔,最后還是顧翌安攔住他,客氣地問了一句:“方便的話,還請明說。”
叢涼也沒再繼續賣關子。
他說羅宇根本就不是叛逆不懂事,反而是因為他太懂事了才會叛逆。
于慧性格安靜隱忍,無論是羅宇治療的時候,還是婆婆惡言相對的時候,她始終都沒吭過一聲,遇上科里的醫生護士也總是禮貌地招呼。
她白天在醫院,晚上等羅宇睡著了,她還得跑到舊街那邊的大排檔去打工。
每天連軸轉,從早忙到晚,別說休息了,她甚至連個住的地方都沒有。
羅宇住院,老太太陪床,她自己不舍得花錢租房,更住不起酒店。
于是只能在白天羅宇打針用藥的時候,趁大家不注意,偷偷拐進醫院的消防通道,趕著時間瞇一會兒。
長此以往,哪怕是鐵人也熬不住。
何況就算她不說,羅宇自幼天性敏感,自己也能看出來。
他早就發現不對勁,于是悄悄跟著于慧,跟到消防通道,看她坐在臺階上,靠著欄桿滿臉疲憊地打盹兒。
他還會故意裝睡,熄燈后,再在半夜里偷跑出去,找到于慧打工的地方。
隔著一條馬路,他遠遠地看于慧不停地點菜上菜端盤子洗碗,穿梭在一群五大三粗的男人中間,受人調戲,也受人欺負。
接連失去至親至愛,還要苦苦支撐家里難以為繼的生活,為羅宇提供最好的治療,不止如此,還得要忍受婆婆的刁難斥責。
哪怕骨子里再堅強再隱忍的女人,也總有無法支撐下去的時候。
所以好幾次,羅宇跟過去,停在消防門的背后,看著于慧背靠墻面緩緩蹲下身,而后悲痛大哭。
哪怕是繃不住宣泄一場,她也仍舊用力捂著嘴不讓自己發出一點聲音,不會把自己的情緒帶出這扇門,不愿讓任何人看見,尤其是羅宇。
十七歲的小孩兒,有什麼不懂的。
何況早在自己查出腦瘤之前,羅宇就已經在父親離世的時候,羅玥離世的時候,親眼見證過于慧是怎麼苦苦煎熬過來的。
他去找俞銳的那天,于慧照例去了大排檔打工。
俞銳那晚值夜班,剛從手術中心回來,洗手服都還沒脫。
看見羅宇的時候,俞銳當時還挺意外。
半夜兩點,整個病區都是安靜的,綜合辦公室也沒亮燈,值班的醫護人員全都趴在桌子上打盹兒。
叢涼剛好是第二天手術,想起當年被俞銳開瓢的經歷,他當時躺在床上輾轉反側,怎麼都睡不著。
他看羅宇床上是空的,還有些納悶兒。
本來也失眠,叢涼當時出來,也就是想找俞銳聊聊天,求點心理安慰,卻沒想到能在辦公室的門外,聽到他倆的那段對話。
開始的聊天什麼樣,叢涼無從得知。
他剛要叩門的時候,里面就只有羅宇清亮而堅定的聲音:“不是你們放的手,是我放的。”
叢涼一驚,頓在原地沒敢動。
“俞醫生,你救不了我不是嗎?我知道我活不了多久了,可她還年輕,放下我,離開羅家,她才可以重新開始,一直抓著,她永遠都沒辦法向前走。”
不止如此,羅宇還道出一句足以震撼叢涼的話。
他說:“死,是我的歸宿,也是她的新生。”
整個人都呆住了,叢涼甚至都忘了自己是干嘛來了。
死這個字眼無論是于病人本身,亦或是病人家屬來講,都是諱莫如深的。
他在醫院住了這麼久,也采訪過很多癌癥末期的病人,可沒有一個在論及生死的時候,能超過羅宇此時帶給他的震撼。
羅宇說這些的時候,每一句都從容而堅定,連落地都鏗鏘有力。
叢涼根本無法想象此時的他,只有十七歲...
俞銳沒應,叢涼始終也沒聽到他的聲音。
若不是透過門上那方玻璃,叢涼明顯能看見俞銳當時就坐在辦公桌后面,他甚至極有可能當那些話是羅宇獨自夢游的自言自語。
明知不便打擾,可在好奇心的驅使下,他還是忍不住留下來,就站在旁邊,安靜聽完了俞銳之后回答給羅宇的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