顧翌安看眼屏幕上的來電顯示,問他:“不接嗎?”
好一陣沒人應,鈴聲戛然而止,沒過幾秒又再次響起來。
電話不依不饒,顧翌安怕老倆口擔心,嘆息一聲,說:“你要是不方便,我來跟老院長說幾句也行,不接的話,我怕他們會等著急。”
俞銳搖了搖頭,說沒事。
被冷風吹半天,俞銳臉都凍僵了,他拍了拍臉,又吸吸鼻子,沉緩地吐出兩口氣,等感覺自己情緒和語氣都恢復如常了,才滑動手機屏幕接通。
“老院長,晚上好啊。”俞銳笑著打招呼。
“打我電話干嘛?找我有事?”老院長開口倒是中氣十足。
俞銳起身,走到花園邊上,吹著冷風說:“也沒什麼事,就打電話問問你和沈教授最近都過得怎麼樣,還習不習慣。”
“不是昨晚才給你媽打過電話了嗎?怎麼又問一遍,啰啰嗦嗦,我還以為有什麼了不起的大事。”老院長語帶不滿,嫌他麻煩。
可說完,他又嘟囔著,小聲回了句:“都行,挺習慣的。”
不知不覺,俞銳剛好走到那株忘憂草的附近,垂眼一看,喉嚨瞬間哽住。
這頭半天也沒說話,那邊俞澤平問了兩句也沒反應。
等不耐煩了,老院長正想要掛電話,手機剛從耳邊挪開,話筒里突然響起一聲:“爸...”
動作一頓,俞澤平也不出聲了。
半分鐘過去,電話倆頭都沒聲音,就跟信號不好,斷線了似的。
喊了聲爸,俞銳好不容易緩過勁兒來,還特意看眼屏幕,確定是在通話中,于是問:“怎麼突然不說話了,是信號不好嗎?”
隔著電流,俞銳明顯聽見他爸沉重的一聲呼吸。
“你是不是,遇上什麼事了?”再度開口,老院長連語調都變得嚴肅認真起來。
俞銳一愣,很快就說:“沒有,沒事兒。”
“那是醫院里有事兒?還是你工作上遇到什麼麻煩?需要我跟你媽回去一趟嗎?”
俞澤平沒理他,自顧自就開始猜,說著說著嗓音都變沉了,還帶著明顯的緊張。
俞銳心里一酸,嘴上卻哈哈笑起來:“你當是我小時候呢,在學校惹事了打電話給你請家長。”
“我都三十二了老院長,什麼事兒處理不了還得靠你和老教授出面,說出去你們不嫌丟人啊?”他語氣輕松,還開他爸玩笑。
那邊像是才反應過來,語氣漸漸放松下來,但依然嘴硬:“還好意思說?你小時候怎麼不怕丟我跟你媽的人,非得成天出去挑事兒?”
俞銳又笑兩聲,笑意未及眼底就消失,他壓著那股沖動,故作輕松說:“沒事兒,放心吧,能有什麼事兒啊,都挺好的,我跟翌哥都很好。”
“真沒事兒?”俞澤平聲音還是挺沉。
老院長也很精,畢竟是親兒子,突然這麼反常,多少都能感覺出一絲不對勁來。
俞銳握著手機,愈發地用力攥緊,而又漸漸松開。
憋在喉嚨口的話盡數咽回去,俞銳想了想,跟俞澤平說:“我跟翌哥今天在小花園里給你種了一盆花,是忘憂草。”
“你打個電話憋半天,就為這事兒?”俞澤平嗓門兒拔高。
微微思索,俞銳又胡編了一句:“就挖坑的時候沒太注意,把旁邊兩棵君子蘭給你刨壞了。”
君子蘭嬌貴又難養,那兩株不僅是稀有品種,還是俞澤平的最愛。
老院長聽完瞬間氣得血壓飆升,沒繃住火,連著罵他好幾句,差點直接就把電話給撂了。
俞銳也不出聲,老實聽他爸訓話。
等那頭氣消了,俞銳才又說:“最近天冷了,前兩天我跟翌哥特意在網上給你倆買了兩件羽絨服寄過去,回頭你記得去門衛室拿。”
俞澤平還在心疼他的花,語氣也不好,氣呼呼說:“不用你瞎操心,這兒什麼沒有,還買羽絨服,花大幾千還不如軍大衣暖和。”
俞銳笑著沒應聲。
俞澤平又罵了他兩句才消停掛斷電話。
耳邊響起“嘀嘀”的忙音,臉上最后的那點笑意也隨即消失,俞銳還是站在原地,眼神放空,腦子也在放空。
他在外面呆半天,天都黑透了,溫度越來越低。
顧翌安回屋拿了一件厚點的外套過來,披到他肩膀上,輕聲問道:“是已經決定好不告訴他們了,是嗎?”
“...…是,”俞銳沉默片刻,“俞鐸走的時候,他們已經告過別了,再說一次,好像除了難過,也并不能帶給他們任何心理安慰。”
顧翌安站在他旁邊,“嗯”了聲,說:“這樣也挺好的。”
冷風吹著,沒站多久,倆人轉身回屋。
邁上臺階,顧翌安停住腳步,又轉過頭。
俞銳也跟著停下,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。
客廳沒開燈,周圍一片漆黑,站遠了根本就看不清,也分不清花園里的那些花花草草。
“忘卻憂愁,忘卻煩惱,也忘卻愛...”顧翌安驀地開口,意味不明地說了一句。
這是忘憂草的花語,俞銳知道,可聽了不免有些傷感,他收回視線,不再往那處看。
顧翌安也轉回頭。
黑暗中,他看著俞銳的眼睛,跟俞銳對視:“其實,沈潮寫的那句話不是遺忘,而是祝福,無聲但永久的祝福。
”
俞銳眼里閃過一瞬的異樣,很快就明白了。
寒風呼呼地吹過,他再次轉頭,將視線落在那片窸窣晃動的花草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