”
他自顧自地說著。
可是,即便是這樣,依然總有人無聲地期盼,也總有人沉默著守望。
地球是圓的,日升月落,日復日,年復年,他們隔海相望,在時間的荒漠中行走,找尋。
他們行過人生漫長又短暫的幾十年,看似再無糾葛,又默契到誰都不愿放棄..
哪怕他們始終沒能重新走到一起,哪怕至今天各一方…
顧翌安聽著周遠清的話,情緒翻騰在胸口,心里難受得緊。
他坐在沙發上,長久地動也沒動,眉頭緊蹙起來,嘴唇抿了又抿,可始終不知道該說些什麼。
離開前,周遠清親自把他倆送到門口。
站在玄關處,三步之遙的距離,他的視線落在兩人身上,臉上依舊帶著溫和的笑意,還留下一句囑托。
他說:“得來皆是不易,要好好珍惜。”
想說的話很多,無論是顧翌安,還是俞銳,對于經歷十年分離的他們,太能明白其中酸楚。
可話到嘴邊,他們又心照不宣地咽下去,最終只是沖周遠清點了點頭。
邁出單元樓,俞銳去開車,周思蕊沒過幾分鐘便追出來,叫住顧翌安,還給了顧翌安一個鐵皮盒子。
“這是?”顧翌安拿在手里,有些不明就里,可也不方便打開。
“這是我爸的東西,”周思蕊說完又頓一下,“準確來說,應該是他想寄卻又一直沒機會寄出去的東西。”
顧翌安有一瞬地驚訝,看著她,問:“老師知道嗎?”
周思蕊搖頭。
“就當是我自作主張吧,”周思蕊又說,“我希望顧師兄你看過以后,能幫忙把這些東西轉交給徐老。”
顧翌安幾不可查地皺了皺眉。
大概是看出他的為難,周思蕊緩口氣,又說:“很久以前,我問過他,為什麼始終都不肯把真相告訴徐老,我想如果徐老知道的話,至少可以理解他的苦衷…”
“可他當時卻跟我說,無論是以前,還是現在,他都沒資格去求得這份理解。”
“其實我知道,他這是在自我懲罰——”
說到這里,周思蕊嗓音開始不穩,眼睛也開始紅了:“因為恩師的教誨在前,兄長的囑托在后,而他選擇辜負了自己最不想辜負的人,不配求得原諒...”
驀地,周思蕊轉過身,偷偷擦掉眼角落下的眼淚。
靜默好幾秒,她才又低聲開口:“我爸他...好像這一輩子都在成全別人,唯獨沒有成全過自己…”
“顧師兄——”
她依舊背對著顧翌安,頭微微側著,“所以拜托你,讓我也成全他一次吧...”
顧翌安握著那只鐵皮盒子,十指用力,最終應了聲:“好。”
很快,俞銳開車過來,周思蕊跟他倆打聲招呼,很快就走了。
回去的路上,顧翌安將那只邊緣已經腐蝕到生銹的鐵盒打開,赫然發現,里面竟是數量多到數也數不清的,厚厚一大摞的明信片。
他隨手翻了翻,翻到那些壓在最下面的,筆跡甚至都已經隨著年月過去,開始變色,也開始變得模糊不清。
抽出其中一張,顧翌安翻到背后,上面是周遠清寫的一段話。
他說——
“阿行,最近過得還好嗎?
有段時間沒給你寫信了,提筆寫下開頭這兩個字的時候,忽然還有些不適應。
年輕那會兒不覺得,阿行阿行叫著好像還挺順口。
現在我都老了,家屬院的老同事都叫我老周,連醫大和八院的小輩們,也都開始叫我周老。
要這麼說起來的話,我是不是也該叫你聲老徐?
老徐啊,一眨眼,我們都已經三十多年沒見了,最近在電視上看到你的照片,好像你也沒怎麼變,還跟以前一樣。
脾氣估計也沒變吧,上回聽說,你在研討會跟我那刺猬學生吵起來,你呀,你和他,你倆一個德行,都倔,也都嘴硬。
...
不知不覺,嘮叨了這麼多廢話,也不知道你愛不愛聽。
還是說回正事吧。
今天是你生日,我剛去廚房煮了碗長壽面,你不在,我就幫你吃了,新的一歲,還是希望你健康平安,事事順遂。”
看到最后,顧翌安沒忍住情緒,轉頭沖向窗外,狠狠閉上眼睛。
車進杏林苑,俞銳停車熄火,越過扶手箱,手指從顧翌安虎口處伸進去,而后掌心相貼,十指緊扣。
鐵皮盒子里的明信片,俞銳只看了一張,便什麼都懂了。
他忽然想起,那次研討會的時候,徐老態度強硬的背后,隱約帶著的那點不甘,和不經意間表露出來的關心。
“徐老他和老師...”
俞銳話說一半,顧翌安很輕地應了聲:“嗯。”
忽然間,扣在一起的手越攥越緊,誰都沒有說話。
其實,他們都在后怕,也都在設想,如果那天俞銳沒去機場,顧翌安也沒從候機樓出來。
是不是,他們也會像周遠清和徐頌行一樣,走過半生孤獨,甚至人到花甲之年,都還在迷宮中走不出來。
周遠清說,到了他那個年紀,也許就能接受生命中所有的遺憾。
可于顧翌安而言,遺憾就像是一場綿延的下不盡的雨。
就在今天,他好像親眼看著這場雨在周遠清的世界里,徐徐落落三十年,每每轉身,舉目四盼,皆是無力。
顧翌安根本無法想象,曾幾何時,他和俞銳幾乎差點就要這樣度過一生,哪怕如今只是回想,他都接受不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