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有什麼問題?”鐘燁嗓音很淡,語氣卻很重,“作為一名醫生,未被正式批準引進的藥物,隨便就敢開給病人,你覺得會有什麼問題?”
在這一點上,俞銳無從辯駁。
八院的鐵面閻羅,眼里從不揉沙子,鐘燁看著他又說:“前幾年臨省假藥門的事情,不用我提醒你吧,真要出事,你想讓誰替你負責?八院還是周遠清?”
提到周遠清,俞銳立刻皺起眉,態度倏然變冷,表情也沉下去:“我做過的事,不需要誰來替我負責,有什麼后果我自己擔著。”
“你擔著?”鐘燁嘲諷地笑了聲,“你是不是還忘了,你身上的處分到現在都還沒取消,你這次又準備怎麼擔?再去藏區呆兩年?”
僵持半天,俞銳還沒開口,門從外面被人推開。
顧翌安站在門口,別的沒說,開口先回鐘燁一句:“我替他擔!”
他走進來,站到俞銳身邊,直視鐘燁:“處方單是我寫的,有什麼問題也算我的,我替他擔著。”
“你擔?”鐘燁嘴角輕挑,“就算你在美國有職業醫生資格,有權開出這張處方單,可你別忘了,這里是國內,不是美國——”
俞銳沒那麼多耐心爭論這些,抬手打斷他:“我再跟你說一遍,處方單是我開的,院里要追究的話,一切責任在我這,跟翌哥毫無關系。”
鐘燁看看他,又看看顧翌安,再次冷笑。
顧翌安拿起桌上的處方單,確認是自己寫的沒錯。
他問鐘燁:“這張處方單為什麼會到你這里,是沈潮舉報到醫務處了?”
這個問題剛俞銳也問了,鐘燁避開沒答,現在才說:“真要是舉報,你認為他身上那件白大褂還能穿得下去?”
對面倆人都沒出聲,等著他繼續。
“處方單是在沈潮被送進醫院的時候,帶他來的學生拿給心外孫主任的。”
鐘燁兩句說完,俞銳聽沈潮被送進醫院,心猛地一沉:“沈潮被送進醫院?他人在哪兒?心外麼?”
站直身子,俞銳立馬就要走。
鐘燁手一抬,攔住他說:“不用去了,他已經走了。”
腳步頓在原地,俞銳盯著鐘燁。
“你看我也沒用,他的情況不用我說你心里也清楚,”鐘燁說,“更何況出院是他本人自己要求的。”
已經過了下班時間,車從停車場出來,俞銳坐在副駕駛,給沈潮的主治醫生孫主任撥去一通電話。
他只是想問問沈潮的身體情況。
但對方接到俞銳電話,明顯誤會了俞銳的來意,自顧自就開始解釋處方單的事情。
沈潮是在上課的時候突發昏迷,之后被救護車送到醫院的,送他過來的還是學校的老師,跟他班里的幾名學生。
作為主治醫生,孫主任搶救過后,例行公事自然是要了解沈潮近期的用藥情況。
于是從沈潮同住的老師那里,孫主任拿到了俞銳開給沈潮的那張處方單。
處方單上的藥肯定是沒問題的,關鍵就在于這些藥并沒有被正式引進,從法律上來講,哪怕在國外早就用于臨床治療,放國內也會被認定為假藥。
更何況,前幾年鄰省就出過同類事件,當時家屬到處投訴,還爆料給媒體,引起輿論一片嘩然,涉事醫生甚至還差點被刑事追責。
這不是件小事,思前想后,孫主任沒敢隱瞞,最后還是把處方單交給了鐘燁。
“不用解釋,我明白。”俞銳能理解,更沒有絲毫興師問罪的意思,只聽兩句便打斷他,開始詢問沈潮現在的身體情況。
說到這個,孫主任嘆息一聲,語氣不免有些遺憾。
他跟俞銳說,沈潮的心臟功能已經不行了,在醫院住著也只是續命,何況沈潮還是老師,心里老是惦記著自己那幫高三的學生,根本就不愿意在醫院里住著。
俞銳聽完,沉吟片刻,說:“行,我明白了,多謝孫主任。”
電話掛斷,手機還是握在手里,俞銳靠著椅背,眼皮微垂,看著窗外疾速倒退的街景默不作聲。
顧翌安開著車,視線落在前方行進的車流當中。
好長時間,俞銳都沒說話,可攥住手機的指節因為用力,手背上青筋和血管都開始凸起來。
開車間隙,顧翌安余光看了他好幾眼,還是沒忍住開口:“沈潮接受捐贈的心臟,是不是...”
俞銳轉過頭。
顧翌安微微一頓:“是不是...來自俞鐸?”
俞銳表情有些意外,還愣了好一會兒,可想起上次COT103疫苗受試者入組的時候,顧翌安就看過沈潮資料,后來還特地交給他處方單。
雖然倆人從沒聊過這件事,但稍微一想,俞銳猜顧翌安大概早就知道了。
“是.”俞銳喉嚨緊了緊,連開口都變得有些艱難,“是俞鐸...”
當俞鐸兩個字從他嘴里脫口而出的瞬間,俞銳自己都有種說不清的,奇怪又陌生的感覺。
“沒想到你還記得...”俞銳低聲說。
拐進杏林苑,顧翌安停好車,倆人還是在車上坐著。
“一開始我也只是猜測,”顧翌安說,“后來我去找鐘燁,又去檔案室看了沈潮三十多年前的病歷檔案才敢確定。
”
越過扶手箱,顧翌安握住他的手。
掌心相貼,顧翌安摩挲著俞銳手背凸起的骨節,輕聲問道:“會很難受嗎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