俞澤平一怔,站在床邊扭頭看他。
俞銳抬起手,食指點在自己額角的舊疤上,笑著又說:“記得沒錯的話,這眼鏡還是小時候,你砸我那副吧。”
俞澤平還是沒出聲。
七歲那年,俞銳參加電視臺比賽又鬧退賽那回,俞澤平從基地跑回來替他收拾爛攤子,結果俞銳死不認錯,好說歹說也不肯再去參加比賽,倔得跟頭驢一樣。
俞澤平當時也是氣急了,火壓半天沒壓住,摘下眼鏡猛摔桌上,玻璃鏡片當場砸得滿屋亂飛,最后給俞銳額角留了道疤。
這事兒過去都快二十五年了,借著臥室那點晦暗不明的燈光,俞澤平看著俞銳,視線移到額角,淺淺的疤痕依舊清晰可見。
其實不止俞銳額頭留了道疤,俞澤平心里也留了一道。
他始終留著以前那副眼鏡框,無非就是想時刻提醒自己,也問自己,究竟要如何才能做一個合格稱職的父親。
半天沒出聲,俞銳將眼鏡盒遞到他爸面前:“鏡框都掉漆了,怎麼也不換一副新的?”
俞澤平皺著眉,拿回手里又給扔進行李箱,嘴里咕噥出一句:“能用就用,換什麼新的。”
俞銳笑笑沒說話。
他看眼行李箱,走到衣柜前,重新收拾出幾件毛衣放進箱子:“再過一陣兒就降溫了,你那些衣服都用不上,外套得帶棉服和羽絨服。”
“你——”
俞澤平表情有一瞬都是僵硬的,開口才說一個字,剩下的話,老院長太要面子,明明堵到喉嚨口了,硬生生還是給咽了回去。
俞銳把整排衣柜都打開找了一遍,還是沒找到冬天那些外套,估計是被他媽給收起來了。
“算了,剩下那些還是晚點讓老教授來給你收拾吧。”俞銳闔上柜門,看著他爸說。
俞澤平也看他,倆人互看半天,誰都不說話。
父子倆都是硬脾氣,誰都不會說軟話,可到底是俞銳有錯在先,還是他先低頭叫了聲“爸”。
俞澤平臉上沒什麼表情,還是挺嚴肅。
沉吟一聲,俞銳語氣誠懇:“剛在飯桌上,是我說錯話了,您別跟我生氣,也別過心。”
聽到這句,俞澤平神色總算有了些許松動,語氣也放軟了些:“怎麼突然又變了?”
“那你呢?當初為什麼又同意我退賽?”俞銳不答反問。
說到這個,俞澤平還是來氣,橫他一眼說:“好意思說,你自己死活不肯參加,難道我還能把你綁進電視臺不成?”
“那高考呢?我拒了保送去讀醫大,你又為什麼會同意?”俞銳又問。
這事兒到底是老院長心里的痛,可他什麼都沒說,還反問俞銳:“我不同意你就不去了?”
俞銳點了點頭:“那倒也是。”
父子倆你看我,我看你,最后誰都沒忍住笑。
笑完,俞銳鞋尖踢了下行李箱,說:“行吧,那你繼續收拾,我先出去了,走之前我再給你約個全面點的身體檢查,讓廖主任給你多開點藥帶上。”
步行至門口,俞銳停下,忽地又叫了聲“爸”,問:“我沒學物理,是不是讓您老很失望啊?”
他都沒敢轉身,不敢去看他爸失望難過的眼神。
氣氛再次沉下去,客廳飄來的電視歌舞似乎都在變遙遠,俞銳感覺自己甚至能聽到他爸沉緩的呼吸聲。
好幾秒沒應聲,俞銳抬腿都準備要走了,背后俞澤平卻突然開口:“你從小就有主意,想做什麼,不想做什麼,沒人攔得住,也沒人勸得了...”
微微一頓,俞澤平接著又說:“何況你想學什麼和我希望你學什麼,那是兩碼事,你首先是俞銳,其次才是我兒子。”
心里倏然一陣酸澀,俞銳這才轉過頭。
視線對上,俞澤平沖他徐徐點了下頭,這才答了俞銳問他的那句話:“所以,我有過遺憾,但沒有過失望。”
——
俞銳走了以后,沈梅英和顧翌安就坐在花園邊的藤椅上聊天。
桃木盒里一大摞試卷全是滿分,看著就跟標準答案一樣,可顧翌安還是看得很認真,全都細細翻了一遍。
成績單也看了,除了語文,其他每門課,俞銳也幾乎都是滿分。
他是知道俞銳很聰明,大學那會兒,那麼難的專業課,俞銳隨便聽幾節,考試前翻翻書,輕輕松松就能考滿分。
可知道是一回事,真正捧著一摞俞銳的學生時光,又是另一回事。
他一頁頁翻動著這些薄薄的試卷,腦海里止不住在想,這只獨屬于他的小刺猬,到底曾經該有多耀眼。
沈梅英見他看得那麼認真,還把俞銳小時候的相冊也給拿出來,顧翌安每翻一頁,沈梅英就在旁邊絮叨一些俞銳小時候的趣事。
她說俞銳小時候就是孩子王,學習好但也遭恨,從基地幼兒園開始就沒斷過跟人打架,混事兒從小就沒少干。
顧翌安翻動著相冊,每張照片他都會看很久,拇指劃過照片里那只熟悉又陌生的小人兒。
哪怕照片里的小人兒,千篇一律地耍酷,還一臉不耐煩,顧翌安看他的眼神始終也是安靜溫柔的。
都是過來人,沈梅英只看他一眼,就什麼都懂了。
她笑笑又說:“其實不止這些,俞銳小時候折騰了不少事,獎杯獎狀家里多得擺不下,很多都被我給收儲物柜里了,你要想看的話,我回頭幫你找出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