外面天已經黑了,這麼長時間下來,俞銳睡得并不安穩,燒沒退多少中途還吐了幾次。
吐到最后,胃都空了,顧翌安怕他胃病也跟著發作,很多藥都沒給他吃,點滴也停了,只用涼水和毛巾幫他物理退燒。
人燒得稀里糊涂,腦子也是混沌不清的。
迷蒙中俞銳睜過幾次眼睛,屋里只開了一盞小小的床頭燈,光線晦暗不明,模糊中,他只能看到一點晃動的光影和輪廓。
他總在夢囈,斷斷續續地喊著“翌哥”,眼尾還是很紅,眼底也蓄滿清亮的水光。
顧翌安心都被揪緊了,握著毛巾來回不停地擦拭他的額頭脖頸還有胳膊。
他一直守在床邊,毛巾擰了又擰,涼水換了又換,明明眉宇間緊蹙的皺褶片刻也沒舒展過,手里落下的動作卻又極其溫柔。
直到夜深,體溫恢復到正常區間,俞銳才勉強睡得安穩了一些。
懸著的心總算落下,顧翌安坐在床邊,剛要起身,手腕卻立刻被抓住。
他低頭看了會兒,視線落在俞銳指腹明顯的一層薄繭上。
那層薄繭顧翌安并不陌生,大學的時候就有了,是俞銳彈吉他留下的。
可都這麼多年過去了,沒想到薄繭竟然還在。
顧翌安有過一陣的悵然。
他手里的毛巾攥得滴水,目光含著灼熱的溫度,漸漸從俞銳抓著他的那只手,移向俞銳睡著的側臉,胸口突然就有股抑制不住的沖動冒出來。
他忽然很想問俞銳——
平安夜還會彈琴嗎?
那些說過的話,你還記得嗎?
月亮受傷了,你還想讓它回家嗎?
可回應他的,只有無聲地沉默。
許久,直到顧翌安把擁堵在胸口的情緒盡數平復,他才把俞銳手給拿下來放回到被子上,然后食指很輕地撥了下俞銳凌亂的額發,指腹摩挲著那道淺淺的舊疤,一遍又一遍。
——
整整一天一夜,俞銳一直在昏睡。
科里院里事務繁多,太多人找不到他,又找到陳放那里。
陳放打了好幾個電話給顧翌安,顧翌安這才想起,俞銳手機大概早就沒電自動關機了。
他從俞銳身上翻出手機,找來充電器插上電。
開機后,手機立刻來回不停地震。
顧翌安點開,屏幕提示輸入密碼,他頓了一下,很快輸入和門鎖密碼一樣的四位數。
毫無意外地,手機立刻解鎖。
信息太多了,顧翌安從上往下大致掃了一遍,挑揀出要緊的幾條,簡單回復過去。
屏幕滑到最后,有一條通知異常刺眼。
白色框,是企鵝號推送過來的信息,文字顯示“您的賬號已被強制下線,請重新登錄。”
呼吸一窒,下一秒,顧翌安毫不猶豫地伸手點進去。
賬號和密碼都是默認保存的,但被凍結了,根本無法正常登錄。
心臟狂跳不止,連呼吸都亂了。
他快步走進書房,又用同樣的密碼解鎖電腦,不斷跟客服人員溝通,花了好幾個小時,總算把賬號和密碼都給找了回來。
再次登錄他十年前的賬號,鼠標滑動,點進空間。
下一刻,顧翌安震驚到幾乎失語。
留言板上,密密麻麻,無數聲早安和晚安,十年間從未缺席。
他來回地看,點進去又退出來,翻遍空間里每一處角落,最后滑到一個陌生的相冊,打開后,里面全是他從未見過的錄像視頻。
腦子閃過一瞬的空白,顧翌安移動鼠標,點開其中一段視頻:
畫面先是一片漆黑,接著屏幕晃動兩下,出現昏黃的光線和俞銳的正臉。
背景是外面客廳飄窗的一小塊。
鏡頭里,俞銳先是笑著跟他打招呼:“hello,翌哥,這麼快,又到你生日了。”
“三十二了吧,又老了一歲,最近過得還好嗎?”
他抱著吉他,安靜地坐在飄窗上,獨自絮叨,說了許許多多這一年的細微瑣事。
很多時候,俞銳沖著鏡頭都是笑的。
可總有情緒太滿的時候,他又忍不住低頭沉默,直到心情平復,情緒也盡數消化了以后,他才又抬起頭,繼續自言自語。
最后,他深深地看眼鏡頭背后并不存在的那個人,輕聲笑笑:“生日快樂翌哥,還是老樣子,今年的這首歌我很喜歡,希望你也喜歡。”
說完,俞銳開始調音撥弦,很快,吉他奏出的音調連接成片,輕柔的旋律從他指尖劃出——
顧翌安很少會聽歌,但這首歌他卻很熟。
那是前兩年很火的一部同名電影主題曲。
沒有伴奏,只有俞銳手中吉他發出的和弦,前奏結束,他唱出第一句歌詞——
“Oublie-le 好幾次我告訴我自己
越想努力趕上光的影 越無法抽離而已”
又是一年平安夜,在俞銳的身后,窗戶外面是一片漆黑的墨色,透過玻璃,依稀還能夠看到外面細細的小雪紛紛揚揚地往下掉。
那首歌曲調婉轉悠揚,歌詞也唯美動聽,顧翌安看著視頻,恍如置身在那個夜晚。
好像他此時此刻就坐在俞銳對面,靜靜地看著他彈琴,聽著他唱歌。
房間光線并不好,從側面打過去,落在俞銳身上,像是籠著一層朦朧的昏黃的光暈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