零點以后,航班漸少。
廣播里,女主播的聲音不再頻繁,但也偶爾回蕩在半空,提醒候機的乘客抓緊時間趕往登機口。
深吸一口氣,俞銳掃眼四周,視線定格在機場服務臺。
柜臺背后,值班客服正支著下巴打盹兒,俞銳走過去,曲指敲在臺面上,發出“篤篤”幾聲輕響。
對方頓時清醒,跟著便露出標準的職業化微笑:“先生您好,請問有什麼可以幫到您?”
“麻煩幫我查一下,最近一趟去美國的航班是幾點。”
“好的,”女客服打開電腦頁面,“請問目的地是哪里呢?”
俞銳耷著眼皮,說:“隨便。”
女客服愣住,抬頭看向對方,重復確認:“是去哪里都行是嗎?”
明知對方也覺得他瘋了,俞銳卻只是扯了扯嘴角:“沒錯,只要是美國,哪里都行。”
瘋就瘋吧,他早就該瘋了。
女客服張嘴看了他半天,才又埋下頭去:“好的,請您稍等。”
很快,對方再次將目光轉向他:“查到了先生,明天早上八點三十五分,有一趟飛往洛杉磯的航班還有票,不過只剩下頭等艙。”
“行,就這個。”俞銳點頭應下,伸手從西褲口袋里掏出護照,遞給對方。
女客服正要伸手去接,三步之外,有人出聲:
“等一下——”
清啞熟悉的嗓音落地,俞銳渾身血液疾速倒流,頭皮也驟然緊縮,甚至感覺自己心臟都快跳停了。
不到兩秒,顧翌安走到俞銳身后,抽回他手里的護照,對女客服抱歉一笑:“不好意思,機票暫時就不需要了。”
俞銳立在原地,胳膊還保持著僵直的姿勢,整個人毫無反應。
顧翌安沒走,顧翌安居然沒走...
哪怕是在最后一刻,哪怕僅剩最后一步,竟然也是顧翌安走到他面前。
懸空的右手垂落下去,俞銳自嘲一笑,眼里蓄滿濕潤和酸澀。
久久未動,女客服看著兩人,目光來回地瞟,都快腦補完一出狗血劇情了。
顧翌安嘆口氣,伸手拍他的肩膀:“你打算在這里站到什麼時候?”
低頭蹭了下鼻子,又深吸一口氣,俞銳這才轉過身。
本就是強裝鎮定,抬眼看到顧翌安和他身側的行李,俞銳再也沒繃住。
“我還以為你已經走了...”開口的嗓音又啞又抖,含著明顯的哽咽。
顧翌安心里倏然塌陷一大片。
“原本是要走的,”他輕聲回應,抬手擦了擦俞銳眼角,“你不是讓我等一會兒嗎?那我就再等你一會兒。”
俞銳瞬間閉上眼。
到底還是沒忍住,一滴眼淚從眼尾溢出,剛好滑落在顧翌安指尖,帶著熾熱的溫度,同一時間把兩顆心都燒灼得滾燙。
四小時前——
顧翌安和曹俊通過安檢,來到登機口。同航班的乘客已經在輪候登機,倆人排在末尾。
靠近檢票口時,懸掛一旁的顯示屏,正好插播到臨安路連環車禍的實時新聞。
畫面切換至八院,一位年輕醫生從車上下來,疾速沖向救護車,沒說幾句便徑直跨上擔架床,迅速開始心肺復蘇。
鏡頭拉近,白色襯衣逐漸沾染大片血漬,俞銳額頭上也冒出細密的汗珠,手上動作卻片秒未停。
視線落在屏幕上,顧翌安立在原地,久久也沒邁出一步。
到前方排隊的乘客已經陸續走空,乘務員叫他好幾聲,他才緩緩回神。
其實,不止他看到了,連曹俊也看到了。
于是,當顧翌安在他前面,登機牌和護照正要遞給乘務員,曹俊飛速奪回,重新塞進顧翌安的手里,跟他說:“還沒到最后那一刻,你想好了再上來。”
就這樣,顧翌安被曹俊推到一邊。
直到最后一位旅客檢票完畢,乘務員問他是否還要登機。
顧翌安抬眸,再次看向視頻里滾動播放的新聞畫面。
登機牌跟護照攥緊在手里,顧翌安到底還是搖頭說了聲“抱歉”,然后拉上行李,快步往出口方向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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俞銳情緒沒恢復過來,倆人立在原地一直也沒走,倒是讓柜臺后面的女客服越看越清醒,早前那點瞌睡全部跑了個干凈。
沒顧得上其他,顧翌安將俞銳的護照拿在手里,淡聲問他:“如果我要是走了,你還真打算飛去美國?”
俞銳壓低下巴:“應該會吧。”
“不是不愿意出國嗎?什麼時候辦的護照?”原本只是想隨意說點什麼,讓俞銳漸漸放松下來,可真當翻開內頁,顧翌安瞬間怔住。
簽發日期所寫的時間,竟是十年前,他走之后的第二個月。
顧翌安沉默兩秒,試圖壓下心底翻騰的情緒,輕聲又道:“光有護照沒有簽證,就算到了美國也過不了海關...”
話說一半,再次頓住。
因為翻到后面,顧翌安發現,俞銳不僅辦過簽證,還辦了好幾次,從一年簽,三年簽到十年簽,有效期全程覆蓋這十年,像是隨時等待著一場奔赴遠方的契機。
再開口,顧翌安嗓音已經染上啞意:“既然辦了這麼多次簽證,后面又為什麼沒去?”
“本來是要去的,”俞銳低笑一聲,“走到一半,放哥打來電話,說老師發病了...”
那是第五年,俞澤平身體恢復得差不多了,俞銳好不容易請了一個月長假去美國,可到底人算不如天算...